一

　　小时候尚处于饥荒年代，房前屋后桃树梨树枣树倒是不少。小孩子们调皮，玩够泥巴肚子觉得饿时，见树上有果子，就毫不客气地用小石子击落一些下来填肚皮。大人见后会高声叫骂：败家子，果子都没烊花还没成道呢！快打自己嘴巴！

　　“没成道？”众人一溜烟跑掉，却留下一个大大的问号。

　　及至后来才慢慢明白，所谓“没成道”，就是没长成，还没熟。更深究一点，就是果子那个核仁没成熟还不足以生出另一棵果树。如果说树上结果子生出一个个太极，果子核熟了又能生出许许多多太极，这样生命就能循环往复以至不竭了。果子没熟甚至连果核一起吃掉，不是中断一个太极，不该掌贪吃的嘴巴么？

　　二

　　易理告诉我们，太极“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太”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大”，一部分是“、”，大极了，又小极了，它是宇宙万象万物共同的基因。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就是阴阳，阴阳都是太极变化而成的，阴阳离不开太极，太极也离不开阴阳。“一阴一阳之谓道”，所有事物都是阳中有阴，阴中有阳，阳极就成阴，阴极就成阳。且阴阳是相对的、变动的、互补的、合一的。

　　果核即果仁的“仁”，就是太极，左边单人旁是阳，右边两横是阴。一颗果仁埋进土里后，就会发芽展枝，长出另外一棵大树来，靠的就是那个“仁”。所以果子熟了，你才可以放心吃，因为吃了还会有。譬如你吃了一个桃子，核仁随手丢进土里，就会长出一颗桃树，又能结出果子来。

　　三

　　学中医的同学告诉我，大自然是最神奇的创造者，它为我们提供的每一样果蔬都是阴阳俱足的。食物的皮与肉是一对阴阳，它们之间是互补的，所以吃东西尽量完整一点，能吃的部分一起吃。比如大米，大米为阴，能滋补脾胃，米糠皮为阳，能散气消积食；生姜，姜皮为阴，性凉能止汗，姜肉为阳，性热能发汗；荔枝，果壳为阴，味苦性凉，果肉为阳，味甘性温。如果血热吃荔枝上火流鼻血，用荔枝壳泡水喝就可以调理；花生具有两对阴阳关系，花生米为阴，花生壳为阳，花生米本身又分阴阳，花生仁为阴，花生红衣为阳。花生米含油脂丰富，而花生壳是降脂的良药。花生仁补血，花生衣止血，花生壳活血。花生米润肺，调理燥咳无糖。而花生壳敛肺，调理气喘咳痰……

　　中医提醒道：吃食物掐头去尾、抽筋剥皮，你以为聪明，吃的是“精华”，其实吃偏了！一种食物的皮与肉形态差别越大，它们的阴阳性质差别也越大，作用就会相反，可以相互平衡，中和对方的偏信。

　　老子云：反者，道之动。此为生动一例。

　　四

　　古人深刻理解道之体用时有言：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为何？“有心”，离道远矣！“无心”，才离道近！

　　有朋友在农村流转了400亩土地，种上了桂、楠、桧、檀等20余种名贵树木，望着一天天长高的树木，他信心满满说：太阳为我打工，月亮为我护林，天公为我浇水，地母为我施肥，它们一刻也没停止过生长，十年后，你再来看看这树木，你就知道什么叫“茁壮成长”了。

　　朋友心境高远，可谓深得道之趣矣。是的，我们平时所见平常之物，亦付出了辛勤劳动的粮食、果蔬、树木花草等等，看似是人类生产的，譬如一个西瓜的长成，要耕地、播种、锄草、施肥、浇水，它然后破芽、长叶、牵藤、开花、结果、成熟，事实上我们最多只有10%的功劳而已，更多的是“道”的化育或贡献。没有“道”的贡献，再厉害的农夫也是无法生产出西瓜的。恰恰是几乎所有的人忽略了“道”的作用，对这个背后真正的功臣视而不见。

　　小小种子迸发的巨大能量难以想象。所谓种豆得豆，种瓜得瓜，从科学来说是生物遗传，从宇宙本体来说就是“道”。

　　五

　　感念于道的奥妙无穷，平时与果蔬打交道，我便留意起它们的种子来。厨房里常常有放久了的果蔬动了胎气发芽的，便一一试着种进阳台上的花盆里。近些年，种子类的试着种过丝瓜、苦瓜、南瓜、黄豆、绿豆、花生、豆角等等，块茎类的种过土豆、红薯、淮山、生姜、胡萝卜等等，苗芽类的种过大蒜、紫苏、圆葱、百合、白菜等等。早不久，几根铁棍淮山冒出寸多长的芽，干脆把发芽的一段切下来，栽进土里，居然牵出了长藤，发出了嫩绿的八瓣心形叶片；把两兜白菜心栽进土里，居然慢慢由黄变绿，十余日就像模像样颇有大白菜派头了，可惜老鼠猖獗，一夜之间啃得光光。

　　种这些，不是为了吃，全是为了好玩，好看。看那苗之青、叶之嫩、花之艳、果之圆，哪一样不是极为精致的工艺品呢？如果果蔬这些具体的食物属阴，那么为它们耗费精神赢得满心欢喜就属阳。阴阳互动中，就既有形而下的“器”，也有形而上的“道”了。

　　六

　　某日一友人来家小坐，见阳台上满盆绿油油的野　　 头，忙对我说：你这韭菜可以吃了！他九岁的儿子更是奇葩，语文数学双双考100分的他，指着开满黄灿灿花朵的丝瓜说，黄瓜！黄瓜！

　　伴随着工业化、城市化和现代化的进程，人类渐渐远离了山川、森林、溪流和原野，成为穴居在钢筋水泥丛林中的动物。这种令人担忧的异化正在加速！我们与我们所消费的果蔬生长之地也变得越来越遥远，与土地脱离的直接后果是造成感官逐渐退化，造成例如肥胖率增加、注意力紊乱、抑郁现象等影响人类身心健康的病态，间接地，则损害着人类道德、审美和智力的成长。缺少土地滋养的人是没有灵性的，一个对生命和自然失去敏感的人，朝着抑郁症候人群进发自顾不暇，会关心地球环境和人类命运么？

　　意大利人亚米契斯在《爱的教育》中说：身体和精神都染了病的人，快去做五六年农夫吧。

　　美国《寂寞的春天》的作者蕾切尔·卡森说：那些感受大地之美的人，能从中获得生命的力量，直至一生。

　　如此说来，我们日常接触滋养人类生命的果蔬，难道不应多看它们一眼，乃至欣赏其完整生命的太极灵动、契合其大化流行的阴阳之道么？

　　艹

　　白

　　白

　　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