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尝新。每年这会，外公种在湾里的那丛空心菜，必定活泼葱茏，令人垂涎欲滴了。

　　空心菜，又名竹叶菜，属草本植物。木冲人习惯叫它“嫩菜”。五月过后，施点农家肥，出上几天大太阳，地里的空心菜便兴冲冲地往上长，用不了几天，即可蔓生出一大丛。

　　清早起床，阳光不烈，我陪外婆去菜地里转悠。远远望去，空心菜势头正涨，青绿的叶子同蓝天一样单纯好看。外婆说，这是今夏头班长出的菜叶，雨水同肥料皆充足，所以吃起来更鲜嫩爽口。不由分说，我连忙动手，掐了一把，中午炒吃。

　　空心菜培育简单，反复生长，人吃不完，还可以喂养家禽，是十分省心的一种家常菜。这菜入锅容易，没有许多繁复手续。菜油热锅，切蒜泥一瓣同炒，撒盐入味，少许生抽提鲜，装盘之后，在众多菜品中，极为清新显眼。

　　夏季炎热，木冲各家各户餐桌上，空心菜是常有的消暑爽口的素菜。若是二老在家，一荤一素，再开个汤，可经吃一天。只是，长久以来，外婆对空心菜多少有些厌倦。她总说，那年月，草根树皮菜叶吃太多了，如今看见这些叶子菜，味觉就提不上来。倒是没饿过肚子的我，常常惦念这低廉素朴的空心菜，隔三差五吃上一盘，便觉口齿清快，内心踏实。

　　我回乡工作后，给外婆添置了液化气，省得她去灶房里受烟熏火燎。可外婆吃柴火饭习惯了，每到周末，她都要早早起来，去灶房里熬一大锅稀饭。她说，柴火稀饭，吃着舒坦。

　　小时候，我不爱吃饭，身体消瘦，外婆想尽办法给我进补。她每回熬稀饭，熬成之前，都要用米汤水冲鸡蛋给我吃。这是个土方，将鸡蛋打散，里面放少许盐和猪油，搅拌均匀，再舀几勺滚烫的米汤水泡熟。孩子吃了，极营养，既开胃，又补身体。但是，我嫌太油腻，很少吃得下一碗。外婆说，是我口子不好，和我同龄的表弟，一餐要吃两碗，如今比我壮实多了。

　　外婆不喜吃白米稀饭，总得放些配菜。夏天里，绿豆清热祛火，南瓜绵软甘甜，长豆角则凉爽清脆，每回都换着花样吃。周末睡个懒觉醒来，稀饭早已熬好，歇在火边。外婆知道我们夏天贪凉，都喜欢吃冷稀饭。这时，外婆常会拿个小碗，去腌菜坛子里夹一碗萝卜榨来下稀饭。有了这东西，我可以一口气吃两大碗。腌萝卜是外婆的拿手好菜，我们全家人一致认同。虽说程序大同小异，但每次外婆坛子里出来的萝卜，口感味道就是不一样。外婆晒萝卜，喜欢选红沙地，这样晒得更干，吃起来脆。腌萝卜时，舍得放调料，豆豉、菜油、白砂糖，都得到位。平时还常常查看试吃，酸了，就要添盐，坛外水干了，就要加水。前前后后，可不是件轻快事，其中门道、细节多得很。

　　咸菜下稀饭，是木冲祖祖辈辈习惯的吃食。冲里偏僻，早餐没有许多新花样，稀饭既省事，又爽口，且疏通肠胃，老一辈吃起来十分惬意。而且，柴火熬出来的稀饭，入口更香浓。早上剩下的，外婆用碗装进冰箱冷藏，到中午，外公干活回家，唆一碗凉稀饭，别提多畅快解渴了。

　　我从小在木冲长大，这些农家饭食早已融入我生命的最深处，几乎成为一种身体本能的依恋。至于木冲的祖辈，一生都生活在此，外面世界的山珍海味对他们几乎没有诱惑，他们对吃食的要求从来不高，不过就是图个安心、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