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斌

　　夏至过后，母亲的玉米地愈发葳蕤。嫩绿新叶和墨绿老叶用宽长的身子，尽情拽住明亮的阳光。远观，母亲的玉米地就像被阳光层层包裹的一团层次分明的碧玉。

　　玉米地位于半山腰，一亩大小，属于旱田。夏季，常缺水源，故不再种水稻。有邻居在自家田角地头种些玉米，收获季节，一个个玉米棒胖乎乎的，惹人喜欢。母亲舍不得旱田荒芜，便决定种玉米。

　　细雨绵绵的春分时节，母亲在玉米地中挑出一小块，挖好。母亲认真检查，再用锄头把粗土块细细敲碎。被母亲挖好的地，平坦整齐，泥土颗粒均匀。母亲挑来草木灰，薄薄地铺在地上。准备妥当，母亲拿出精挑细选的玉米粒，这些玉米粒粒粒身形饱满，颜色金黄。母亲把它们匀撒地中。仲春，泥土湿润。但母亲还是挑水，把地浇透。母亲说：“这是过根水。它能让浑身湿透的玉米粒早日生根发芽。”母亲把小竹枝弓在地上，再用塑料薄膜覆盖竹枝。母亲看着玉米粒静静地睡在做好的简易温室中，愉悦地说：“今年大丰收！”

　　玉米地低洼处的雨水像一面面清亮的镜子。香烟长短的嫩草，三五成群地绿着。母亲戴着斗笠，用锄头把地里的草全部刨掉。母亲种玉米没经验，便向邻居请教。对种植农作物，母亲悟性特好。邻居说了一遍，母亲便恍然大悟，笑说：“和种辣椒、黄瓜、南瓜差不多。”母亲的话，引得邻居哈哈大笑。母亲刨完草，又用锄头把一整块田地切割成横平竖直的几个小块。母亲知道玉米不耐涝，便把每个小块相邻处挖宽挖深，形成排水沟。母亲要我做根一尺来长的小木棍。母亲把小木棍横在田地上，按它的尺寸挖小坑。邻居们路过，纷纷赞叹：“嫂子挖的土坑间距就和量过的一样！”在母亲的辛勤劳作下，整理好的玉米地如经纬分明的棋盘，在春风春雨中静静等候。

　　玉米在母亲做的简易温室中争先恐后探出身子，展开长条形嫩叶。母亲撩开塑料薄膜，满面笑容看着挤挤挨挨奋力向上的玉米苗。母亲和邻居们，经常以欣赏的眼光去看看彼此的玉米苗，并热烈地讨论谁家的玉米苗长势最旺。季节的脚步来到四月，天气晴好起来。母亲把一棵棵沾着泥土的玉米苗，小心翼翼地放进水桶。母亲轻轻捏住玉米苗根部，把玉米苗从水桶中拿出，一棵棵栽进先前挖好的小坑里。母亲怜爱地给玉米苗浇水。母亲摸摸玉米苗嫩叶，欣慰地说:“再过些日子，这儿就热闹了。”

　　玉米苗见风就长，逢雨更绿。几天不见，它们就长高一大截，腰身粗了一大圈。玉米越蹿越高，玉米地的绿越来越深。母亲有时趁雨前在玉米地里撒点尿素。我对母亲说:“还要不要放些农家肥？”母亲微笑着说:“玉米贱，易活。有一点土，有一口水，它就长得好好的。”我半信半疑，在玉米地中细看。确确实实，每一棵玉米都有了膀大腰圆的模样。雨季结束，阳光明亮，玉米更加挺拔，生出巍峨之势，它们纷纷把宽长的叶片伸向四面八方。它们在初夏明媚的阳光中，在凉爽的风中，饱含生命的绿液，愉悦舞蹈，恣意生长。山上野雀，在繁茂的玉米丛中钻进钻出，一下子在这边露出身影，一忽儿在那儿冒出歌声。飘荡在玉米地中的淡淡玉米清香，呼应着周围草木散发的芬芳。玉米茎中间开始隆起了，一个个玉米棒子从隆起部位两侧钻出来。穿着嫩黄衣衫的胖嘟嘟的玉米棒，顶着一团团或淡紫或粉红的缨子，羞涩地紧紧偎依着粗壮的玉米茎干。

　　母亲劳作回家，总会带回几节肥壮的玉米棒。母亲把鲜嫩多汁的玉米棒切成条状，洗净，和碎排骨放在一起慢慢炖。揭开锅盖，玉米的甜味和排骨的肉香直冲肺腑。儿子和侄儿大口大口地吃，大口大口地喝。他们兴奋地说：“奶奶，这玉米又香又甜，太好吃了！”母亲看着他们，满脸宠爱地说:“慢点吃！吃完，奶奶又去摘玉米来炖。”有时，母亲会把一个个洗净的玉米棒放进锅中，再倒入清水，加点盐，用柴火慢慢煮。我也很喜欢吃母亲煮的玉米。一片片剥去玉米衣，露出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嫩黄玉米粒，咬一口，香甜中透着丝丝咸味。每一次，我都能吃好几个。家中生活，也因母亲的玉米地，更加热气腾腾。

　　当叶片枯黄的玉米沐浴秋季金色的阳光时，硕果累累的玉米地就是一幅色彩鲜明的田园画。夕阳下山时，母亲走进画里，把熟透的玉米棒一个个摘下，放进蛇皮袋。看着挑回的成堆玉米，母亲擦掉满身汗水，心里格外欢喜，特别踏实。

　　如今，母亲的玉米地又在夏日的明媚中吐发成熟的芬芳。清晨或黄昏，母亲会去地里摘新鲜玉米，用来炖汤。看着逐渐佝偻的母亲，我眼中摇曳玉米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