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 白
昨夜睡前,床头偶翻小书,上边有段这样的话:黄蓉选择郭靖,她要的是踏实、真诚和善良,所以她跟了郭靖,是轻灵随厚重、风随树、水随土。
那么,我选择了他,又究竟是因为什么呢?我不由抬眼看了看身畔侧卧之人。
记得多年前,我刚毕业。因为机缘巧合,我舍弃了其他选择,到一个偏僻的乡镇去任教。父亲送我到单位报到的第一天,在学区小会议室里的黄色木长椅上,我见到了一个青年。他手拿一本武侠,盘腿坐着,低头在看。他有着一头泼墨般茂盛而无章的头发,唇上有着多日未修剪的小胡须,身上一件豆绿色的格子软麻料上衣随意地敞开,露出黑瘦的胸膛。通过聊天,我知道,原来他也是那年新分配下来的老师。只不过,他家就住楼下,父亲是完小的老师。因为他是我到单位见着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正式打交道的人,所以印象特别深刻。但是,当时怎么也想不到,这个青年后来会成为孩子他爸。
报到后,我和他一起分到了初中任教。因为当时人员未全部落定,中学还未来得及安排宿舍给我们。暑期培训及开学期间,我和他便暂时住在完全小学老师宿舍中。我和他一起天天上班下班,聊着聊着,便熟了。当时,我只觉得他是一个实在而值得信赖的人,做朋友,是挺好的。
正式开学后几天里,我们一起搬到了中学住。我住一楼,他住四楼。
大概是刚住下的那天深夜,好不容易睡着的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我缩在被窝,问门外的人是谁,有什么事情。
他急切地说:“是我,我是松松。我刚才做梦,梦见你在哭,醒来后,听到一楼窗外狗叫得特别厉害,你没有什么事情吧?”
果真就在我房间窗外,仅仅一墙之隔,听得有一群狗在进行激烈的争斗,狂吠声声,此起彼伏,让人感觉莫名慌乱。记得聊天时有人说,乡村里的人一般认为,如果狗在夜晚莫名叫得厉害,要么是有坏人,要么是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想起这些,我头脑中那些妖魔鬼怪的画面全涌现了出来,不由得汗毛直竖。但我嘴上只得说:“哦,没事,谢谢,我可以开灯睡。”
他大概听出了我内心的惶恐,说:“你真的不怕吗?”他似乎在犹疑,一直站在门口。
我担心被人看到不好,也觉得让他一直站门外很不礼貌,于是打开了门。
他进来后,就坐在窗边的风琴旁,说:“没关系,你先睡,我坐这儿看看书,你睡你的。等下你睡着了,我再帮你关灯关门。”他拿起一本《青年文摘》,静静地看了起来。
这似乎不太好,我也坐起来,备起了课。但后来感觉顶不住,就催他回去。我开着灯躺下,却是好久好久没睡着。
从小,我的胆子就特别小,从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就是跨出个门槛到门口瞟上几眼都害怕。一个人睡时,一直是开着床头的台灯,看书看到自然睡,第二天起床,台灯才关。我家陪伴我多年的黄色台灯,有着很厚的塑料灯罩,都给烤熔了一部分。
从这一夜过后,在学校一到夜晚睡觉的时候,我就开始害怕,晚上一直开灯,一天天地睡不好,天天顶着个黑眼圈。
开学后不久,我们接到一个任务,就是去村里劝学。在分组的时候,我跟其他人都不熟,就主动申请跟这位青年一组。还记得,其中有个村,叫刘家岭。
这一路,翻山越岭无所谓,关键是大雨过后,道路泥泞不堪。我穿着厚底松糕凉鞋,每走一步,脚板就往前梭,脚趾头就一个劲儿往鞋头外挤,身体东倒西歪。后来,鞋带被挤断了。我提着鞋打着赤脚在路上滑来倒去地前行,狼狈不堪。走在一条长田埂上时,我摔了一跤,坐在地上,牛仔裤沾上了许多黄泥。这时,他伸手把我拉起来。之后,只要是遇到难走的路,他就牵着我。他的手,虽然不够宽厚,却是很有力。
在路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问他:“男老师们都围着T老师转,怎么没看到你去凑热闹啊?” T老师,是和我同时分配下来的女孩子,会拉小提琴,最喜欢穿一条红色的大喇叭裤,走路时昂头挺胸,走到哪,都是一束灼艳的山丹丹。
他咧开嘴笑了,说:“你也有才,但温厚内敛些,我还是更喜欢和这样的女孩子打交道。”
其时的我,经过一个暑假,又黑又壮,常常是穿着一身T恤和牛仔,经常混在男老师堆里打乒乓,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我的才气和温厚。
经过此番劝学,两人彼此了解了许多,也亲近了许多。男女朋友不是,但内心真把他当成了可信赖的朋友。
记得那时,我教音乐,房间里放着学校唯一的一台风琴。每次课间,我的房间总是很热闹。大家聚在我的房间聊天说笑,或者弹琴唱歌。每每这时,这位青年常常一个人默默坐在风琴旁,或是办公桌旁,静静翻看手中的杂志。当一些男老师开些油滑的玩笑时,他从不接话,好像从未听到一般。那时,我便对他刮目相看。
后来,我发现他的字永远都是工工整整一笔一划,很是端庄俊秀,他对待学生真诚而热情,对待工作严谨而负责。他还会下象棋、围棋,会打篮球、乒乓球,游泳能横渡湘江。由此,我内心慢慢便生出几分佩服。
交往日久,我们几乎无话不谈。当我连夜赶黑板报时,我排版画画,他会帮我写字。早自习一下课,我发现来不及铺好的被子有人已经给整理好,办公桌有人已经收拾过,开水瓶已经打满了水。我上课喉咙痛,到办公室一打开抽屉,就可以看到几个黄澄澄的大梨子,吃完了,里面又会有新添加的。虽然,他从未说过,但是我知道一定是他。只有他会这么细心和了解我。有时食堂的菜我不喜欢吃,这位青年会趁午休时跑回自家去拿坛子菜。后来,我因为害怕而睡不着,他会每天晚上在我房间里看书备课,等我熟睡后,帮我关灯关门,再悄悄离开。到周末,我从家里坐船回校时,常常会在河边的码头碰上他,然后一起回校。起先,他说是偶遇,后来慢慢就成了习惯。
直到有一天,这位青年五六岁的外甥女对我说:阿姨,街上的人都说你是我舅妈,有人看见舅舅晚上就睡在你房间里,是吗?
我听了后,觉得有点好笑。我傻就傻在还当个笑话去问他:呃,你说好笑不?怎么别人都说我是你那啥啊?
他没有回答。我扭头去看他,他一脸认真地盯着我,我才意识到是个什么情况……
好吧,这层窗户纸,就是这么无意给捅开的。当我发现时,想糊都糊不上啦。就这样,我们开始正儿八经谈起了恋爱。只是,我之前没看出来,这位青年,还是个冷硬的钢铁直男,性情暴躁而倔强,我hold不住。他也嫌弃我除了工作,啥事不会干。就这样,我们分分合合,彼此慢慢改变,一谈就是六七年才结婚。这期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我也有不少伤心绝望的时刻。但常常就在即将放手的那瞬间,我会捂着胸口流着泪思来想去,忆及他曾经给予过的那些切实的体贴和温暖,便再次坚信他的好,一次次转身,一次次回头,继续携手慢慢前行。直到落笔时止,我们已经在一起共度二十余个情人节。
一生之中,有多少个六七年?又有多少个十几二十年?爱一个人,已是如此艰难费时,又怎敢轻易开始下一段感情?
记得木心曾经写过: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