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的文学突破是对宏大事件即所谓“正笔”的历史突破。在“正笔”之外,《左传》对小事件、小人物、小情节、小趣味的所谓“闲笔”的历史叙述上,发生了从宏大事件向生活细节,从外在叙事向心灵叙事,从拘谨肃穆向诙谐幽默的审美转向,体现了春秋文学的历史进步。
“闲笔”不是游离于叙事主题之外对无关紧要情节的描述,而是叙事结构的有机组成部分,是《左传》开启的一种独特文学笔法。
《左传》叙事往往愈是紧张处,愈使用“闲笔”,以缓解惊心动魄的历史故事带来的某些精神压力,从而制造一种紧张与悠闲参差错落的美学效果。《左传》叙事常常在宏大处用“闲笔”,由细琐的世俗生活,显现恢宏的政治主题,从而组成巨细映衬、大小对比的叙事单元,表达一种小事件推动大历史的历史观念。
《左传》常常在风云激荡处宕开笔墨,写出一两件小事件、小情节,以小事件显示大历史发生的具体情景,以细微处展示大人物真实的心理动态。隐公十一年郑国、齐国、鲁国联合伐许,大兵压境,弱小的许国风雨飘摇,但作者却突然写出郑国在颁授兵器时,郑大夫公孙阏与颍考叔相互争车的情景,颍考叔“挟车舟以走”(《春秋左传正义》,第34页),公孙阏“拔戟以逐之”(同前)。战场上颍考叔高擎郑庄公的战旗一马当先,冲锋在前,登上城墙,而公孙阏却从城下突放冷箭,致使颍考叔不死于敌人的明枪,而死于内部的暗箭,这让整个战争叙事陡起波澜,惊心动魄。襄公三十年记昔日威风凛凛而又嗜酒的一代郑国正卿伯有,在良驷之争中惨死于羊肆中,行笔至此,《左传》突然回忆起十一年前公孙挥与裨灶经过伯有家门前“门上生莠”(《春秋左传正义》第311页)的旧事,杜注“以莠喻伯有”(同前),此时的伯有执掌郑国,权倾朝野,而《左传》却在宏大的叙事里突然嵌入一棵小草的描写,在波谲云诡的巨大政治风云里以特写的方式描述了飘摇而无根基的莠草,为伯有悲惨的命运做了预言和铺垫。《左传》定公十年,宋景公宠爱向魋,将公子地的四匹白马转送给向魋,引起公子地的不满,向魋准备逃亡,宋景公伤心欲绝,竟然“目尽肿”(《春秋左传正义》,第447页),为自己的宠嬖哭得双目红肿,一个细节写出了景公内心的无限悲伤,这是中国叙事文学第一次写出一个人双泪长流两目红肿的动人细节。
“细笔”不细,“闲笔”不闲,《左传》的眼光是独到的,宏大的历史往往从细微处走来,大历史常常是由一连串小事件构成的。在叙事结构上,“细笔”“闲笔”通常具有章法的结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