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平

　　年关了，立春后第一场雨，竟把公司繁忙的建筑工地洗涮得干干净净。

　　工地上守材料的阿盘一身整齐正忙着招呼清账拼车回家的工友：“天寒地冻的，快进屋暖和身子！”桌上已摆着苹果、香蕉、瓜子、花生，酒也满上了。“这不快过年了嘛，提前和大伙喝杯开心酒、顺风酒！”阿盘一边递烟，一边对大伙说，蓝色小翻领纯棉内衣特显眼，衬起他刚理过的西式平头，透着几分洋气。工友们悄悄地说：“阿盘进城务工就是不同，活脱脱一个城里大男人哩。”

　　工友们来自五湖四海，但一来二往熟了，说话也就不丢圈子了，“你阿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俺们不成，上有老下有小，不多攒钱能行吗？现在乡下正兴按规划设计图建设特色新民居，谁说民工冇住好屋？只是地方不同……”

　　“我是赶上了新时代！”阿盘讲得起口水泡沫，“我在家里有粮补，土地流转有收入，在公司八年当了两回先进，生活一年一变样，收入三年翻身仗，前些年公司跟我结清了所有的白条，去年工资按月领，今年准时拿存折到银行取，还签了劳务合同，买了五险一金……”他浓眉大眼间闪着光亮，一副抬头见喜、走路带风的做派，说得大家心里暖烘烘的。

　　阿盘是瑶族人，1978年西江发洪水，他爹驾船遇险滩，为救护集体财物搭上了命，那年他还不到半岁。他娘最后认命，在生产队里出工挣工分、在家里搞副业供他上学读书，但就在他初中毕业时，他娘治不起恶疾，撒手走了。他欲哭无泪，靠勤劳自立来养活自己。

　　俗话说,穷单身，富寡妇。阿盘十多年前就想回塔山种茶叶砌楼房讨堂客，终因身单力薄搁浅，便决计外出打工。他试了几个单位后，来到这个建筑公司。阿盘手脚灵活，和泥浆挑灰桶，拖板车运红砖砌沟渠，干行爱行有模有样。久而久之，公司就喜欢他不挑肥拣瘦直挺挺的性子、吃苦耐劳火辣辣的劲头，将他派到材料库当保管员。这回他的心算胜算盘，认事不认人，常年不离岗的特长派上了用场，他辗转公司几个工地，人都称他“铁将军”。公司领导怕他寂寞，就在库房里配了彩电，夏有电风扇，冬有电烤炉。阿盘忙忙碌碌中有融融乐乐的欢喜，生活里流淌出“我想有个家”的眷恋。

　　心细如丝的公司工会赵大姐听人说，阿盘会唱山歌，她赶巧在一个傍晚听了一回。“嗨……人到四十五了啊哎，衣烂无人补呢，嗨了了了，还要补衣人唉，还要四十五……”悠悠的山韵，尖尖的真声，久久地回荡在她耳畔。她仔细一想，这阿盘还不到五十，高大敦实的身材中透出沉稳厚道的秉性，从他把各类物资码放得井井有条的库房，年年不出差错的效率中，明明隐含着精明强干的气质。歌真戏假，她悟出了其中的味儿，明白其酸楚中的期盼，多了几分牵挂。

　　今年中秋节，公司工会组织员工代表去瑶山度假村搞主题工会活动，赵大姐见到了当年当知青时的邻居家的刘妹子在这里当配菜员，一见如故，聊得开心。其实赵大姐早两年就听说，刘妹子的老公在城里办企业赚了几个臭钱，就和她离了婚，留下老屋给她。刘妹子虽缺文化，少心眼，但遇事忍让吃得亏，她捡得起农活，会家务，是出了名的勤快老实人，就是不会谈恋爱。赵大姐这回起了意，介绍工地材料保管员阿盘给她，从长相到人品两人都般配，立马就要拉她去见面。不料刘妹子一不点头，二不摇头，只说好姐姐莫搞咯样快啰。赵大姐舍不得这个好机会，拉起阿盘来到厨房配菜间，扯过刘妹子说，我们这个代表要点个黄焖烧鸡公，你就把料好点配哒。这时，一个红脸关公，一个桃花朵儿，在二人眉来眼去间，赵大姐绽开了笑靥，悄悄地溜开了。

　　雨夜过后，今天就是阿盘和刘妹子俩正式相亲的日子。阿盘这一收拾，少说年轻了十岁，他待工友们酒后出门搭车后,清理了卫生，补齐了果盘，喜滋滋地在床上铺好新床单,叠好湘绣鸳鸯枕头,换上新皮鞋，阿盘摸了摸心口说，“咱幸福来得这样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