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彦平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对“双抢”这个词已经陌生了，但我对它的记忆却是刻骨铭心。“双抢”的含义就是抢收和抢插。从12岁到21岁，整整十年左右的时间，每年农历六、七月份，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我都参与了繁重的抢收和抢插。

　　1982年分田到户，那时我才12岁。家里有四亩多水田，必须在阳历8月以前全部种植完成，如果晚了，收成将会减少，甚至绝收。“春争日，夏争时”“插完晚稻过‘八一’”，时间紧，任务重，只能起早摸黑，披星戴月。

　　早上五六点钟，天还蒙蒙亮，我在父亲由轻而重的呼唤声中醒来。睡眼惺忪的我赶紧起床，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做好了早饭。匆匆吃罢早餐，父亲带领我们出发，挑着箩筐，带着工具。这时，月亮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稻谷上的露水很重，一下田裤脚就湿了。

　　大家低头不说话，拼命地干活。左手握着金黄的稻秆，均匀地从左到右；右手握着镰刀，弯腰割着成熟低头的稻谷，然后朝身后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将沉甸甸的稻谷一把把地摆放在身后的稻田里，摆成一个个小堆。慢慢地，整片金黄的稻穗不见了，一块块稻田里只露出截截整齐的稻茬。干了两个小时，我就觉得饥肠辘辘，远远地看见母亲用竹篮提着香喷喷的饭菜从村庄那头急匆匆地赶来了。

　　“双抢”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炎炎夏日，毒太阳炙烤着全身，衣服不知道湿了多少遍，像要烤焦我的身体，也像要吸光我身上所有的能量！田里还有那令人讨厌的蚂蝗，不管大的小的，神不知鬼不觉地游过来，叮在你的脚上吸血。等你感觉到有了痒和痛的感觉，一摸小腿，发现它已经吸饮了你的血，这时真是又恼又恨。用镰刀把它割断，它还会变成两条，最解气的方法是把它扔到滚烫的石板路上，让接近四十度的太阳把它烤焦，变成蚂蝗干。

　　一丘田，禾杀完，最紧张的场面终于上演了。打谷机在父亲和我的脚下响了起来。我用一只脚用力地支撑着躯体，另一只脚用力踩着打谷机的脚踏板，双手紧紧抓住稻穗在打谷机的滚筒上转动。谷粒唱着欢快的歌，离开稻草飞入前方的斗中。两个妹妹负责搂禾，将稻穗儿朝外，摆好放在脱谷机两边。姐姐负责出桶，把脱谷机里的谷粒撮起来倒入箩筐里，禾秆和禾叶则还田。打完谷，就挑谷到禾坪去晒。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和父亲一样挑大箩，装的毛谷一担有一百多斤重，姐姐和妹妹挑小箩，一担也有七八十斤重。虽然戴着草帽，但是太阳毒辣，汗水顺着脸上、颈上、背上流下来。口干了，便歇一会，或到井边捧几捧泉水喝。那时，能够吃上一支5分钱的冰棒或一块西瓜，就是最大的奖赏了。

　　“双抢”中午的伙食，母亲会让我们吃点肉，知道体力消耗很大，有意让我们补补身子。饭桌旁边，家里唯一的一台电风扇吹着热风，我们狼吞虎咽地吃着大肥肉，喝着海带骨头汤……我们实在太饿了！

　　下午三点不到，一家人又踏出家门，走在日光里，热如汤煮。经过退休教师三伯伯门口，只见他摇着大蒲扇在教孙子小华读古诗：“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父亲羡慕地说：“看人家多享福，日晒不着，雨淋不着，旱涝保收拿工资，你们要用功读书啊！”是啊，能够像三伯伯那样当个教师，吃上“国库粮”，是我那时候的梦想。

　　走到秧田，我们弯着腰，把秧苗一小把一小把地从秧田里拔出来，凑成一束，放在水田里“唰唰”，把秧苗根部的泥巴洗尽。抽出几根扎秧草，简单绕拧成细绳，熟练地打个活结，随手把一束秧苗提起来，丢在身后。不一会儿，后面翠绿的秧把越来越多，像一个个士兵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秧田里。

　　接着又是插秧。唐朝布袋和尚曾写过一首插秧的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插秧的人们个个汗流浃背，草帽下的汗水顺着额头流到眼里，一阵刺辣，却无法分出手来擦一把。大人们将手里的秧苗掐分成一撮撮，快速地插进滚烫的泥巴里，弓腰有序地往后倒退着。一棵棵秧苗慢慢地将水汪汪、白茫茫一片的水田装扮得郁郁葱葱起来。人们把希望寄托在行行葱郁中，把未来寄托在绿色的田野里。等到太阳从西边落下的时候，我们正为一丝清凉的风而感庆幸的时候，蚊子又来凑热闹了。还有牛蚊，叮在身上，比针扎还疼，你用手一拍，身上都是泥巴，那感觉到真是又恨又怕，我至今还心有余悸。

　　抢插上岸了，“双抢”才算结束了。

　　清贫的生活能磨炼人的意志，艰难的生活或许造就了一种精神。我是农民的儿子，也算是当过十年的农民，故乡那贫瘠的土地养育了我。现在，农业机械化水平越来越高，耙田用上了拖拉机，插秧用上了插秧机，割禾用上了收割机。但是，“双抢”已化成一种融入血液的记忆，镌刻在我的心灵深处，刻骨铭心，五味杂陈。今天回忆“双抢”，算是回忆历史，追寻自己的根。但愿所有的人不忘过去，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