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 鸟
余晖抹在红玫瑰上,花瓣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色光晕。
虞圆说:“夏晖,给我摘朵花。”
虞圆逆光站着,两只粉嫩的耳朵被光线勾画得娇俏可爱。
二十年没见了,岁月丰满了虞圆的脸庞,当然,还有身材。
这次活动是某作家文学创作研究会的揭牌仪式,夏晖属于“小草”的角色,“红花”是那位作家,“绿叶”是主席台和前三排就座的人,夏晖在后三排的角落里。夏晖觉得“小草”挺好,闲,闲人自在。
他们散步的公园在酒店对面。有些女贞树紫薇树,有些小亭子小桌子小凳子,有些健身器材。青砖铺成的小道拐弯处,有五六十棵玫瑰。花长得高高矮矮,有些盛开,有些待放,香气幽幽。很多斜着交叉的竹竿,用铁丝捆绑,形成了一米高的“篱笆墙”,护卫住这些玫瑰花。公园有不少人。夏晖低头看看锃亮的皮鞋、灰色的西裤、挺出腰带的肚子,抬头看三三两两的人。
如果是二十年前,虞圆说“夏晖,给我摘朵花”,夏晖会毫不犹豫地跳过“篱笆墙”,摘朵玫瑰花出来。不仅仅是因为年少轻狂,也有这个实力,那时夏晖在校篮球队,一米高的“篱笆墙”,脚尖一点,纵身就能跃过去。如今呢,人过中年,先不说已历练得稳重老成,重点是没有这个实力了,粗重的腰身已跃不起来了,他甚至很久没做过“跳跃”动作了。
夏晖抿嘴笑了,是习惯性的、亲善礼貌的笑容。然后,夏晖慢慢地说:“好呀。”脚却慢慢地往前走了。虞圆也笑了,银铃般。夏晖忙往四处看,幸好,虞圆的笑声没有惹人侧目。夏晖说:“你喜欢花,一会儿我买一大束送你。这里的花不能摘,要讲文明讲公德,喏——”夏晖指指路边一个小牌子,念道:“花草依依,请君珍惜。”虞圆止住笑,说:“你真跳进去摘花,我还不让呢,怕那些铁丝啊竹竿呀扎着你。”夏晖没料到虞圆这样想的,一时心里开了个油盐酱醋调料铺子。
夏晖接到市作协通知来这个城市参加活动,是踌躇了一会儿的。夏晖对这个城市不陌生,他在这里开始和结束了大学生活,开始和结束了初恋。当时,虞圆的母亲要死要活就是不同意他们交往,迫于压力,他们最终没能花好月圆。
夏晖轻轻问:“你现在还好吗?”虞圆答非所问:“你找晓红要的我手机号吧。”夏晖说:“我找陆江要的晓红的号。”虞圆说:“晓红那个大嘴巴没说我的情况?”夏晖低头不说话。虞圆说:“都过去了,我现在自在得很。”夏晖说:“是吗?”虞圆说:“去掉‘吗’,就留一个‘是’。我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打套太极拳,然后做早餐,一个馒头,一个煎蛋,一杯牛奶。吃过早餐去服装店,听听店长的汇报,安排店长一些事,就去看电影。午饭吃鱼,你知道我爱吃鱼,这个城市所有能做鱼的饭店我都去品尝过,你开完会别急着走,我带你去吃一家店做的清蒸鱼,那味道,淡中滋味长。每天下午回店里,听听店长的汇报,交待或处理些事,就到晚饭时间了。我晚饭喝粥,自己熬煮,一般要熬煮一个半钟头,要不熬不出五谷的清香。”
“你家人现在都好吧?”夏晖打断她的话。
虞圆说:“我妈去世七八年了。”
公园的灯次第亮起。夏晖想问问虞圆她母亲为什么那么不待见他,手机响了,作协李主席通知晚上有个讲座,当地政府领导出席,要求与会人员都参加。虞圆说:“回吧。”
公园门口,夏晖与虞圆握手道别。虞圆坐进出租车。夏晖说:“再见。”虞圆说:“再见。”出租车缓缓汇入光带般的车流,夏晖走回酒店。在酒店的旋转门里,夏晖突然想:如果他毫不迟疑地跳过“篱笆墙”摘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