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面七
上一版3   4下一版  
 
标题导航
2023年05月18日 星期四 出版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上一期   下一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石鼓山上 有回响

  ■徐志强

  石鼓山前有禹碑亭,七十七字碑上刻商周时期的蝌蚪文,形似鸟虫篆。微风和煦,我站在山前,默默凝视着这面神书,好像天地大道由此衍生。又因此,于它面前,我像未开蒙的稚童。

  行至山门,两侧有联:“修名千佛上,至味五经中。”石门虚掩着一片青意,依稀可见其后亭院式的白墙黛瓦和展翅欲飞的檐翼。往前有石阶相迎,路极短,但我感到,那条真正登山的路,也许长到我一直都走不完。

  我这次是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前往石鼓书院的,此前数次经过都是匆匆一瞥。这座始建于唐元和五年(公元810年)的书院沉睡得太久,它在历史上有过浓墨重彩的一笔。面对这面缄默不语的石鼓,要如何摸准它几不可闻的脉搏,擂响它沉寂近百年的心跳,我有些一筹莫展。

  山间绿树成荫,继续拾级而上,两边是武侯祠和李忠节公祠。孔明先生的大名,家喻户晓,而李忠节李芾声名不显。李忠节公祠简介中“城破,举家殉国”寥寥数字,给其波澜壮阔的一生画下句号。合江亭隐在大观楼后,石鼓山的最深处。我独登二楼,额头津津起汗,耳边江风呜呜作响。触目空廓,滔滔江水延伸到天际,逾千年的往事也跟着浮出水面。

  故事得从一个名为李宽的书生讲起,他或因韩昌黎那首闻名遐迩的《合江亭》诗而来,想必当初也是如我这般登上石鼓山眺望。合江亭,是由唐贞观年间衡州刺史齐映始建的。回廊临江,四面凭空凌虚,蒸水绕其左,湘水挹其右,耒水汇其中,端的是绝佳的神隐之地。正因如此,石鼓书院的前身李宽中秀才书院成立了,一群群戴儒冠的身影也先后出现了。此地白天书声琅琅,夜晚临江枕梦,湍流拍打崖壁,卷起朵朵思想的浪潮,湖湘文化也随着这激濑的江水张扬开去。

  到宋时,石鼓书院走向鼎盛,先后迎来朱熹、张栻、邹守益、湛若水等学者大儒,书院声名渐隆。1637年,一个春寒料峭的二月,从舟顺流的徐霞客抵达衡州,于笔法有如工笔画的游记里,他褒奖石鼓书院“地则名贤乐育之区,而兼滕王阁、黄鹤楼之胜”。想必那时的石鼓书院,定是这样一番景象——四方州县的才俊都争先恐后地来到石鼓书院,激动的心情与朝圣无异,儒生们立于三江汇流之处,隔江的来雁塔与石鼓山遥相对峙,江边的渔歌号子两相互答,令人顿生横槊赋诗之豪情,弦诵到晚而归。大观楼旁,我仿佛听到前来讲学的邹东廓先生与诸生对话,一学童揖拜后问:先生,何以安身立命?先生答:为善而舜,为利而跖。出门跬步,便是万里程途……

  人生的道路有千百条,正是那些书文教义的力量,传承往圣绝学,激发每个孩童心中原始的善与念,其后各自体悟世界,走向自己的证道之路。石鼓书院的创办者书生李宽与旅行家徐霞客也是如此,他们志趣相同,同样淡泊庙堂上的功名利禄,寄情于山水之间,其后却发展出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出生于江阴望族的徐霞客,在饱读诗书的同时,深知行万里路的重要,他不愿做书中的藩中雉、辕下驹,戴上母亲亲手制作的远游冠,毅然踏上万里遐征之路。徐霞客豪言道:“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这句话引自《西游记》菩提祖师与悟空答疑:“凡腾云之辈,早辰起自北海,游过东海、西海、南海,复转苍梧……将四海之外,一日都游遍,方算得腾云。”如果说李宽的抱负是教书育人,那徐霞客的游历则是凡人的卓苦跋涉,苦在迂回屈曲寻名胜,身无分文时点燃枯草照明、松脂明火书写记述,排除万难勘察溯源,留给后世六十余万字的宝贵游记。

  徐霞客楚游,在衡州城北的石鼓书院有所得,云集遇匪也有所失。或许最大的遗憾是于城南的回雁峰,没能与时年十八岁的王船山谋面。王船山推崇经世致用的求实精神、行先知后的理念,徐霞客是其同道中人。当初出茅庐的王船山,遇见游遍京省、以脚丈量天下佳山水的徐霞客,他们之间又会碰撞出什么样思想的火花?会不会传给后世另一段佳话呢?

  前尘往事都随滚滚江水付诸东流。天色昏暗,降下霏霏的雨。避雨时,有游客试图辨认摩崖石刻上的印纹,湿漉的石头表面,以晦涩难懂的古文映照古人的心迹。每一段记述,或许都是一扇后人通往历史的大门,从中可窥见石鼓书院的沧桑变化,包括它每一段沉潜的过程。

  李宽逝去后,岁久圮荒。郡人李士真修葺重建。此后宋元时期,它数次身不由己地踏进变幻莫测的历史烟云之中,衰败后又再度复起。直到1944年,震天的枪炮声惊扰了这里的安宁。

  那场堪称无所不用其极的攻城战,城内外到处火光熏天,珍贵的经文被烧毁一空,学府最终也沉闷地倾倒。数十年后,四顾不见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助学田地里青嫩的菜薹,再也没有讲堂前的敦敦儒士与藏书阁旁念经文的唔伊之声。我能听到的,是石鼓书院的灵魂在哀鸣。

  如注的大雨渐停,我默然走出石鼓书院,回头再望向那座分外静谧的山。石鼓书院有过辉煌,它曾位居宋朝的四大书院之首,千百年后又盛景不再,原貌毁于抗日战争,它又遗留下来什么?好在延续的历史回答了我,当年,被迫离开后,石鼓书院的学子有的辗转他乡负笈游学,继续为中国留存希望,有的积极投身于抗战卫国,直至壮烈牺牲。而石鼓书院的最后一任山长曾熙,后来继续办学之路,为湖湘教出一代又一代读书种子。

  一个民族的文化是靠什么传下来的呢?靠人。而文化与精神经由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凝结成精魄。我的眼前涌现许许多多的人影,他们是躬耕一生、润泽人心的讲道者,是“暝则寝树石之间,饥则啖草木之实”的探索者,是临死前喊出“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的真理追寻者。

  书院已是新貌,历史却愈显厚重。思及此,我停步于石鼓山前的竹林,缅怀历代先哲,不远处是七贤的雕像。隐约间,天地之间传来霖霖之声,那声音像荡漾在远方的回响,但并不显得空落落的了。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第A01版:版面一
   第A02版:版面二
   第A03版:版面三
   第A04版:版面四
   第A05版:版面五
   第A06版:版面六
   第A07版:版面七
   第A08版:版面八
衡阳赋
石鼓山上 有回响
立夏记
衡阳晚报版面七A07石鼓山上 有回响 2023-05-18 2 2023年05月18日 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