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建华
一只鸟从头顶飞过,翅膀扇起些许微风,却掀起了汹涌波涛——在光头的心底。
光头坐着一块土圪塔。他本想站起来回家,可双脚不配合,屁股重心下垂,土圪塔压个粉碎。
光头高兴。他想象自己有着推毁一切的力量,可以一拳砸死头牯牛。该死的!是骂老婆的,心中的怨恨终是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那人,是个男人。
老婆出门了,在南边打工。第一天开始,那个男人就成了一块靶子,专供光头瞄准,射击。可惜的是,男人的一切,光头捉马无笼头,全然无知。
其实,老婆外出打工,是光头逼的。
那天,老婆喂小儿奶,小家伙哭啼个不停。光头烦,就骂,死在屋里喝西北风啊?别人都去打工,你不走,是不是恋上院子里哪个男人,舍不得了?老婆走了。心中的那个男人,却开始鬼魂般上了光头的心。
每天,光头都要打一场战争——与老婆,或者那个臆想里的男人,又或者自己。
此刻,光头盯着坐塌的那堆土圪塔,狠狠踢一脚。
狗日的!都不得好死!光头嘴上嘟哝,站起来,双手使劲拍打屁股,掉下一大蓬灰尘,像山里黑夜的蚊子,缠绕不已。
终于站起来。光头向家里走去。
大丫头读小学,中午要回来呷饭。一想到做饭,光头脑壳愁得谷箩大。粮食快要呷光了,一走半年的老婆居然没寄半分钱回来。小儿子寄放在他大姨妈家,还从没送去过奶粉钱。大姨妈催命鬼样老在催:再不送钱买奶粉,就饿死小兔崽子!
钱,就是汪洋里的那根稻草。光头挣扎了好久。只要能抓住,就是做狗,光头都愿认。
光头的村子,叫桃花,在崇山峻岭深处。这里大山环抱,入口处两山对峙,山脚下各有六七丈宽的平台,中间有三丈来宽的水涧,终年清流不断,积成一处清澈湖泊。两边平台植满桃树,春天,桃花灼灼,落红遍地,溪水潺潺,映青流花,美得眩目。
外人初来,皆是赞不绝口。光头实在,最听不得虚假赞美,总要戗一句:你住蓬莱岛试试,没钱,什么都不是!
这些年,村里修了通向山外的公路,不少村人走出桃花洞,到外面打工。挣了钱,去镇上或县城买房,不再做桃花洞人。没挣钱,则继续打工。
有希望,当然好。光头也是怀了希望的。
桃花洞人大逃离,外来者却开始入侵。
晓不得哪天开始,外面一些人,削尖脑壳在桃花洞弄块地皮,依山傍水修起了一座座两层小屋。对,是叫别墅来着吧。平时空着,节假日里,小汽车会突然多起来。屋的主人,山游野炊,泛舟垂钓,戏耍狩猎,忙得花红柳绿,不亦乐乎。
光头跟村人们一样,与他们做生意。这些人买东西,懒得讨价还价。山岭野菜野味,甚至是村人们种的蔬菜水果,都成了他们至宝珍爱,出起价来比山外市场高好几倍。光头卖了东西,当然乐呵。一转身钱还捏在手里,就瞪眼挤鼻,呸!神气什么呀,不就是多几个钱吗?然后,将钱摔一摔,听过哗哗的响,转身直接开骂:狗日的!有次被人听到了。那人在电视里常露面,很平易近人。那人问光头,骂谁呢?
光头说,这钱咬老子手哦!
那人和谐地笑了笑,说,你真幽默!
过了些日子,那人又来小屋休闲,遇见光头,喊住了,然后很认真地说,上次忘记告诉你,老子死了好几千年哟。
光头回家,边走边想,脑壳想烂,也没弄明白,老子到底是哪个。骂我?不像。骂他自己?不可能。说他的亲爹老子?死了几千年?无稽之谈!
光头很是恼火。
有一天,光头收到一张汇款单,五千块。早先这是一笔天文数字,如今光头不在意。喫!眼里划过一丝轻蔑。
晚上,光头做梦,一场决战,他双手搂着机关枪,很痛快地咣咣开火。这一战,累得瘫痪不算,还双手抽筋。战争消停下来,光头就狠狠地骂,臭婆娘,看回来不打折你的狗腿!
年底,老婆回了家。
这个年,比哪年都要祥和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