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阳
天快黑了,小安还没回来。老谢踏上游廊,一路喊着“小安小安”,好一会儿,小安才从芦苇丛里跑出来。他神色慌张,气喘吁吁地说:“爷爷,水府庙来怪物了,黑黑的,吓死宝宝了!”
老谢掸掉小安身上的草屑,嗔道:“你总是贪玩,哪来的怪物啊?”此刻,库岸四野灯火闪亮,黑夜来临,老谢才打消去找“怪物”的念头。
次日,老谢比往常起得更早,照例沿水府庙水库逡巡,像一位巡查哨所的将军。青山隐隐,晨雾若纱,大小四十多个岛屿像一列列战舰,整装待发。白鹭雪片一样掠过水面,缭绕“战舰”飞翔,然后天女散花般落脚于沙洲、滩涂、湿地,与鸬鹚、白雁、鸥鸟争相啄食。老谢被成群的飞鸟惊呆了,突然想到小安昨晚所见“黑怪”,心里一动,拖着一条腿向那片草地走去。
此处地势低洼,每当水位下降,芦苇、野草丰茂丛生,是鸟类的天然游乐场。老谢爬上坡头,几只黑色水鸟映入眼帘,它们脖子纤细,两腿修长,灰、黑、白三色相间……
“原来是黑鸟回来啦!”
它们就是小安所说的“怪物”,多年以后再度神秘现身水府庙。老谢高兴得像个孩子,想要大声呐喊,又怕“贵客”受到惊扰,就捂住嘴,赶紧掏出手机。
黑鸟到底是敏锐的,一只只扑棱棱地起飞。“咔嚓咔嚓”,老谢抓拍到了它们展翅惊飞的瞬间。他挑了几张发朋友圈,写道:“特大喜讯!亲爱的黑美人回来啦。”评论区立马收到李月姣的秒评:“是你的初恋情人吗?”外加一串笑脸表情。老谢抿嘴直乐,心里甜滋滋的。
老谢大名谢浑,就读于库区中学,跟杨清、李月姣三人形影不离。谢家靠打鱼为生,一年四季出没风波里;杨清是双职工子女,条件优渥;李月姣的父母身体不好,家境一般。初中毕业后,三人结伴到湘潭打工,在湘江河畔待了月余,一分钱没赚到,花光盘缠后打道回府。谢浑回家跟父亲上船捕鱼,杨清进城读书,李月姣学缝纫。
夏夜,水波动荡,清新四溢。杨清从城里来找谢浑,两人坐在圆形灯塔下,望着深邃的湖水出神。波光粼粼,星光点点,夜捕的渔火闪闪烁烁,谢浑的父母就在其中。
“杨清,我是水府庙一滴水,离不开这里。”
“捕捞能维系你一辈子?跟我去城里吧,我一定帮你!”
“我是渔民的儿子,不能丢下父母……”
星星眨着眼睛,渔火闪亮了一宿。这个夜晚的情景曾多次浮现于老谢脑海,他清晰地记得杨清的笑靥、嘟起的嘴唇、幽怨的眼神,他们拥抱着分手,从此没再见面。几年后,李月姣嫁给了谢浑,夫妻恩爱,生活幸福。
老谢很少提及青葱旧事,倒是李月姣时不时地要“刺激”丈夫一把。他脸皮厚,任由她戏谑,一笑了之。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可疼他了。如果没有李月姣,老谢的左脚早被锯了。
那时老谢父母去世,家里欠了债,儿子要上学,每天他都在拼命挣钱,没睡个安稳觉。水库全面禁渔,投入的网箱在规定时限内必须拆除,附近冒黑烟的工厂也关停了,老谢的心情跌入了低谷。儿子学业差,成绩偏低,老谢想法子要给儿子补充营养。苦思冥想之后,他瞒着李月姣干起了捕鸟的勾当。可是,他多次在草丛中守株待“鸟”,却一无所获。最后,他决定铤而走险,到白鹭岛放鸟夹子。
三天后,老谢捕获到了一只黑鸟。它惊慌失措地瞪着老谢,片羽飘飞,可怜兮兮。老谢颇为兴奋,不顾一切地跑过去,孰料踩中别人下的套,左脚踝被铁齿吃得死死的。他扑向黑鸟,黑鸟扑腾拽扯着,草叶间洒下人和鸟的鲜血。他感到痛彻骨髓,也体会到了鸟的痛苦,手摸到鸟后,就把它放了。黑鸟挣扎着,隐入芦花深处。
云层凝滞,风拂苇条。老谢一拐一扭地走到岸边,爬上小船时不慎落水。他拍打着水花,脚附捕鸟器,痛得浑身没了力气。幸亏李月姣划船相救,把他背上岸,送至卫生室。医生说,如果再晚来一步,他的左脚就没救了。后来,黑鸟从水府庙水库消失,还有一些鸟雀,也不来水府庙越冬了……
老谢悔青了肠子。
老谢虽然瘸着一条腿,走路如鸭子,但他熟悉这里的每一个岛屿、每一寸沙洲、每一只水鸟。后来,他穿上红马甲,头戴鸭舌帽,胸挂小喇叭,成了一名义务巡河员。每天,他沿库岸巡查,看见塑料袋、水瓶、玻璃渣,一一捡拾干净;偶遇不法分子打鸟偷捕,就举起喇叭大声制止……青山飞白鸟,天蓝水更清,久而久之,这里就有了“天下水府,人间瑶池”的美誉,慕名而来的游客络绎不绝。
李月姣的菜炒得好,在家里搞农家乐,生意还不错。也就是这天清早,她正在刷朋友圈,被老谢拍的黑鸟给迷住了,忍不住逗他:“是你的初恋情人吗?”
很快,老谢回复了她的评论:“给夫人科普一下,黑鸟学名苍鹭,又称灰鹭,国家二级野生保护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