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廷付
从前的冬天比现在冷多了。为了抵御严寒,村里人都早早地储备了很多柴草,堆在灶膛前。那些柴草基本上都是庄稼的秸秆,还有从外面扫来的落叶。每当饭点,一进村,你就能闻到淡淡的草木灰的香味。
冬天的草木灰味道要清淡许多。因为村民们冬天一般都在家休闲,为了省下一些口粮,午饭通常吃得很晚,晚上又睡得很早,这样不光省下一些粮食,还能省下一些柴禾和灯油。
小孩子正长身体,不经饿,掌灯前如果饿了,就偷偷拿半块剩馍藏在被窝里,趁大人睡着了,才拿出来吃。也有没剩馍的时候,我们兄妹几个就在床上不停地翻身,饿得实在睡不着。母亲听到了,就用手拍拍我们,“你们咋还不睡觉?”“睡不着。”“为啥睡不着?”“……”“是不是饿了?”“嗯。”“会不会饿得掉床底下去?”“……”“睡吧,明天多吃一点,别惯出毛病来。”
过一会儿,我们真的就睡着了。等到第二天再被问起,大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当然也有特例。比如某一天,父亲去做义务工回来晚了,母亲便会烧晚饭,而且是摊煎饼。那时候,摊煎饼在乡下可是比较奢侈的。因为煎饼费豆油,摊一回煎饼用的豆油都够我们全家吃一个星期了。父亲坐在灶膛前烧火,我帮着拉风箱,弟弟妹妹也都围在锅台边。母亲摊好的前几个煎饼,都先分给了我们。我们几个端着煎饼,赶紧跑到堂屋里去吃。那味道别提多香了,我们狼吞虎咽地吃完以后,还不忘用舌头舔舔嘴唇上的油,咂咂嘴,再回味一下那诱人的香味,然后就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了。那一觉睡得特别踏实,其实我们都不知道父亲和母亲到底有没有吃饭,反正等到我们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早已经起床忙活喂牲畜和烧早饭去了。
几天前,我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去看母亲,下午天还没黑,母亲就张罗着做晚饭了。
“娘,午饭吃得晚,现在都不饿呢。”我笑着制止她。母亲迟疑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东西,“我其实很久都不吃晚饭了。”“娘,您为啥不吃晚饭?”“医生说我太胖了,血压还有点高。”“娘,您不吃饭饿不饿啊?”“有点饿,不过饿过了劲就好了,反正又不会掉床底下去。”“嘿嘿,”我被母亲的幽默给逗乐了,“娘还记得从前的事啊!”“唉,从前那是家里穷,没东西吃。现在有东西吃了,却又不敢吃了。你父亲走得早,没赶上这好时候啊!”
母亲说到这里,我们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我赶紧转移话题,“娘,要不咱晚上摊煎饼吃吧?我来给您烧火。”“好。你们不来家吃饭的时候,我一般都用煤气灶和电饭煲做饭,其实还是地锅烧出来的饭菜最香。”
我坐在灶膛前,生起火,只一会儿,那熟悉的草木灰的味道就散发了出来。闻着那淡淡的香味,我突然又想起从前的时光,想起了我的父亲。我对正在忙活的母亲说道:“娘,医生是不是说晚上少吃点,没有说不让吃饭吧?”“嗯。一个人在家,有时候也就不想做饭了。”
母亲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我盯着灶膛里的火,耳边传来柴禾在灶膛里燃烧的噼啪噼啪的声音,这声音突然间变得陌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