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银华

　　每当炳儿路过我们家门口，我总会用好奇的目光瞧上一会儿，准确地说，是瞧着他那张小兔嘴。在瞧着那张小兔嘴的同时，我脑子里会出现炳儿父亲那张大兔嘴的画面来。

　　这么一对父子都是兔嘴，令人惊奇。这是怎么回事？有心问问大人，大人总会呵斥：去！一边玩去。

　　后来，听人说村里某某漂亮，像其母亲，和其母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就猜想，炳儿的兔唇应该叫先天性唇裂，遗传他父亲的，我不禁有些怜悯起炳儿来。

　　在我的印象里，炳儿父亲这人邋遢猥琐，常常被人戏耍。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炳儿父亲被捉弄的场景。

　　那是个星期天，我听从父母的吩咐，去剃头师傅家剃头。一路雀跃般地蹦着、跳着，赶到剃头师傅家时，我没有被门前大槐树那浓浓的绿叶吸引住，也没有被剃头师傅那“嚓嚓”的推剪声吸引住，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堂屋里。只见几个人围在一起，那神神秘秘的模样，引起我的好奇心，我走上前去观看。

　　一张凉板上直躺着一个人，那个人似乎正熟睡。围着的人群中，有一个人悄悄地把一根毛茸茸的草儿慢慢地伸向那张黝黑的脸上，“呼噜，呼噜”声依然响着。

　　“干脆解他衣服！”

　　随着这声戏嬉的声音，一双手解开了呼噜男子的上衣，停了下，继续去解男子的裤扣。

　　周围静了下来，只剩下“嚓嚓”剃头师傅的推剪声。

　　“你来剃吧！”

　　这时，我却被剃头师傅按在椅子上。

　　我知道，周围那一双双眼睛集中在某焦点上，可我不能扭头，剃头师傅手中的刀片在“啪啪”响着。

　　“嗬嗬！”只听得一声声兴奋开心的笑声传进耳朵里，当我终于能扭头去看时，瞧见穿破旧衣服的身材瘦小的男子双手紧紧握住裤头，眼睛里混含着羞愧、胆怯、恼怒等复杂的神色。

　　“瞧，这兔样，还想吃人？”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戏耍声。

　　男子的嘴唇动了动，上嘴唇皮向两旁分开，门牙暴露着，最终没吭声。

　　第二天上学路上，我向几位同学说起了炳儿父亲被捉弄的事，只听得旁边的炳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引得大家的目光纷纷投向他。炳儿一哭，嘴唇一抽动，上嘴唇皮向两旁分开，门牙暴露着。

　　大家对炳儿来了兴趣，每天放学路上，把炳儿堵在路上：“来，学兔叫，放你过去。”炳儿和他父亲一样胆怯、畏缩。

　　这天，正当大家堵着炳儿，要他从胯下爬过去，忽听一声“我看谁敢”暴喝如雷鸣响起，炳儿父亲怒目圆睁，双拳紧握，如凶神恶煞般屹立在大家面前，小伙伴们吓得抱头鼠窜。我躲到一棵树后面，悄悄拨开树枝察看动静。炳儿父亲为炳儿擦着脸上的泪水，亲切地说，炳儿别怕，有爹在，没人敢欺负你，走，咱们回家。我看着炳儿父亲牵着炳儿的手走远了，才磨磨蹭蹭地回家。炳儿父亲又到家里来告状，我和几位同学被各自家长狠狠骂了一顿。

　　第二天，炳儿没来上学。

　　第三天，炳儿也没上学。

　　后来再没看到炳儿，也没看到炳儿父亲，听说他们搬走了，搬到了一个叫“幸福村”的地方，炳儿读完初中，就和他父亲一起贩卖小菜，收破烂。他们靠积攒的钱在村上建了一栋房子。

　　再次见到炳儿是二十年后，我已经是一名记者，有次去幸福村采访养殖专业户李大壮，顺便打听到了炳儿家的住址。

　　一幢二层楼房，屋前场地上是高高围墙，围墙里堆满了纸盒子、瓶子、铁丝等破铜烂铁。

　　一位身穿蓝色上衣、头发乱蓬蓬的男子正在忙碌着，眉眼分明是年少时的眉眼，不同的是兔嘴已缝补好了。

　　炳儿见了我很开心，天南海北有说不完的话。我问起他父亲的情况，炳儿说他父亲操劳一辈子，现在该轻松了，每天散散步，喝喝茶。

　　我很想为年少时的事情向炳儿道歉，张了张嘴，可说不出来。

　　后来回到家里，我把见到炳儿和炳儿兔嘴缝补好了的事情告诉了母亲，并向母亲描述了胆怯的炳儿父亲那变得凶神恶煞般的场面。

　　母亲叹了口气，告诉我，炳儿父亲其实没结婚，炳儿是他在路边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