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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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7月04日 星期一 出版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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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父亲同榻而眠

  ■陈中奇

  多年前,一次晚饭后,母亲安排我与父亲同睡一张床。

  家里有前后两间房和三张床,前房两张床,大床父母睡,小床妹妹睡,后房一张床,打小我睡。那晚上我小姨来了,母亲、小姨和妹妹要睡前房两张床。

  母亲说的时候,我心里不乐意,但嘴上不说。心想干嘛不在楼上临时开个铺呢,我宁愿一个人睡,想到那样要劳烦母亲,又灭了这念头。我偷瞟了一眼父亲,他坐在饭桌边,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尴尬,又似乎有点期待,或者只是我的臆想,其实什么都没有过。

  我很不习惯与父亲亲近。他大多数时间里一声不吭,像一头巡视领地的威严雄狮,一开口就粗声大气骂人,如我犯错被逮到了,他动手打人也是寻常的事。小时候,放学喜欢在外面疯玩,晚回家,远远地见到父亲在前头走,我就故意放慢脚步不跟上,或不巧迎面而来,则会想方设法躲开一会儿。我很少跟父亲面对面说话,叫一声“爸爸”都如鲠在喉,有什么事都习惯跟母亲说。

  在房间昏暗的灯光下,我发现自己的个头差不多跟父亲平齐了,只是父亲健壮,而我还单瘦。摊开被子,背向着他,我问:“你睡哪头?”父亲答:“你睡里面,我睡外头。”我有一刻是迷惑的,还没说好各睡哪一头呢,也不敢多问第二遍了。快速除掉衣裤,光着腿,就着站的那头钻进了被窝,靠里间平躺下,假装灯光刺眼,微闭着眼假睡起来,其实偷偷留意着父亲。

  父亲侧向着我,头发乱蓬蓬的,敦实的身影拉长了,投映在房间墙上,窸窸窣窣地脱了外衣裤,搭在床前椅背上,只留一套薄薄的青灰的秋衣秋裤。他大喇喇地掀开被窝,引起一阵凉风钻进来,躺进来,随即“啪”的一声,拉黑了电灯。黑暗真是一种自由啊!我睁开了眼,身子不由地往里又挪了挪,挪到了被子最边缘,明显感觉与父亲身体隔了些距离,中间被子是塌下去的。

  我在等父亲打鼾声。平常父亲入睡极快,沾床就着,鼾声如雷。我俩平躺着,我像一根紧巴巴的棍子,大概父亲像一根铁条,绝对的平行线。父亲的鼾声却久等没来,感觉他辗转一下,又躺平。“你在学校吃得饱吧?”父亲突然问我。带着被子口阻挡的嘘嘘的气息,“嗯,吃得饱。”我装出快入睡又惊醒答话的口气。“学校老师好么?”父亲又问。“好的。”“哪个老师最好?”“说不清,语文老师吧。”然后,父亲再无问话,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说明天要去做哪几件农活,我便一个字也接不上了。此时,黑暗如大海大洋,盛满了我紧张的沉默,我在懊悔,前面为啥不展开点,多说几句呢。

  父亲的鼾声终于起来了,没平常那么响。我却失眠了。窗口透进来些不明亮的月光,我想起头顶枞树和杉树楼板上那些旋转的豆沙黄的木质花纹,这房子是父亲一砖一瓦、一梁一木建起来的;我想起父亲在乡村的小路上,因为我惹哭了妹妹,他拿着竹条和杉树带刺的枝条追着我打;我想起父亲一发怒,两眼黄黄的,像头咆哮的公牛,我吓得躲在母亲的背后;我想起父亲到七八十里外的学校给我送生活费,带着我去拜访班主任……

  半夜里,我感觉父亲穿着秋裤的腿碰到了我的腿,好像是有意的,又好像是无意的。隔着裤子,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暖意传来,我不好意思挪开,也就没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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