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慧群

　　这天，根生叔和老伴像往常一样，双双从体育场练完太极拳后，途经菜市场顺便买了菜。到家了，根生叔到阳台上伺弄花草，根生婶则到厨房里做早餐。

　　“哇——”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只黑乌鸦，停在他们门前的梧桐树上，发出瘆人的叫声。

　　“咣当”一声，根生婶心一慌、手一抖，锅铲就掉到了地上。

　　客厅里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

　　根生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电话的，他颤抖着双手，大脑一片空白。

　　电话是冬成打来的，他与根生叔的儿子春明一起在广州工作。冬成在电话里说，春明出事了，公司派他去海南出差，返回途中遭遇了车祸，现在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救治。

　　根生叔和老伴被冬成接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进重症监护室。

　　根生婶的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嗓子都哭哑了。隔着电脑屏幕，看到全身插满管子、头上缠着厚厚绷带的春明，又一次让根生婶泣不成声。

　　根生叔焦灼不安地在视频观察室里踱来踱去，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上一次见到儿子是在半年前，那次儿子带回了女朋友唐颖。唐颖比春明大了三岁，之前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史。虽说“女大三，抱金砖”，但根生叔两口子无法接受黄花郎儿子找个这样的女人。春明解释说，唐颖是离过婚，但错不在她。再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双方情投意合最重要，干嘛还揪住过去的事死磕？好说歹说，根生叔两口子态度坚决，说什么也不同意。即便是当着春明的面，根生叔两口子都摆着脸子。

　　春明是负气带着唐颖离开家的。

　　没想到，再相见，竟然是在这种场合，以这种形式。

　　同样哭成了泪人儿的唐颖，明显有了身孕。

　　医生说，大概率，病人会成为植物人，除非出现奇迹。

　　这个消息，让根生婶当场昏死过去。

　　根生婶醒来时，见唐颖正紧紧地抱着自己。

　　扑通一声，根生婶跪倒在唐颖面前。

　　孩子，婶求你不要离开春明，求你不要打掉孩子，求你把孩子生下来。春明已经这样了，我不能再失去我的孙子。这辈子，下辈子，叔和婶给你做牛做马，还你的大恩大德。根生婶痛哭失声。

　　痛不欲生的唐颖突然遭遇这一幕，慌乱中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也跟着跪倒在根生婶面前。婶，您说什么呢？您的孙子，也是我和春明的骨肉，我怎么舍得不要他？春明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和孩子需要他，我和孩子等他一起回家。

　　根生婶止住哭声，拉起了地上的唐颖。孩子，你就是我家的大恩人。我和你先回去吧，你别动了胎气。人太多了，医院里也呆不下，让你叔留在这就行。反正我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强忍着悲痛的唐颖，把根生婶带回了她和春明租住的小屋。

　　租住地离医院不远，坐公交的话就两站。步行的话，不过十来分钟。

　　小屋虽小，但非常整洁，布置得很温馨。阳台上种着一些花花草草。这一点，春明传承了他爸的爱好。

　　每日，根生婶早早地起床，洗衣服、搞卫生，为唐颖准备好花色各异的早餐，然后蹑手蹑脚地前往医院，生怕惊醒了她和腹中的胎儿。

　　从医院返回，她会顺便到市场买回一天的生活必需品。新鲜蔬菜，时令水果，鸡鸭肉鱼，筒骨排骨，根生婶变着花样，每日不重样。

　　或许是对即将出生的新生命的渴盼，也或许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剂。虽然每日雷打不动去医院探望一次，每日看到病床上的春明都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但根生婶的悲痛，明显一日日地得以减轻。

　　全职保胎的唐颖，身子变得越来越笨重。每天下午，她风雨无阻前往医院探望春明。明知道春明看不见，也听不见，她还是默默地坐在那里。每次都是根生叔一再相劝，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三个月后，在同一家医院，唐颖顺利产下一个男婴。

　　几乎在同一时间，根生叔也带来了好消息，春明的大脑有了回应。

　　唐颖母子出院的那天，窗台上一盆叶片较大的植物，开出了一束束淡蓝色的花朵，像一个个蓝色的绣球。

　　这花叫什么名字啊？真的很好看。根生婶说。

　　它叫“无尽夏”。根生叔抱着襁褓中的孙儿，目光深情地望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