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学阳
春雨如烟,芳菲几尽,待得天晴,我便执意去了一趟莲湖湾,品味她别样的春韵。
依旧平平常常地来,依然在湾口的农庄下。周围的油菜畦,此时已褪去金帔。密密麻麻的长角果,若青青的髻簪在春风里攒动。埂上紫色的雪豆花,如只只斑斓的蝴蝶摇曳着轻盈,显得格外素雅洁净。凑近,端详,没有惊动它们,一缕淡淡的芳香幽幽地忽有忽无,似从血脉流过。
我们变换以往游憩的线路,先登临附近的纱帽岭。纱帽岭,也叫杉马岭,坐落于管山村三米组,矗立湘江之畔,莲湖湾口东侧。从西往东看,它俨然一顶纱线帽子;由北往南望,亦像一匹饮江的骏马。志载,这里曾有清代清泉县著名的八景之一“蒸湘烟雨”:清晨,赏岚霏绕岭;迟暮,观朱霞散江。传说,山上曾住名道纱帽大王,筑有纱帽大王庙;明代吴三桂大周王朝宰相夏相国墓葬于此。如今,纱帽岭夕照,已远近闻名,成为莲湖湾新八景之一。
从农庄到纱帽岭山脚,途中掩隐一座小水库。库水清澈碧澄,明净如练。缓步而行,鹭群蓦然发觉,于库边蓊蓊郁郁的树丛倏然起飞,欢悦灵动地盘翔。矫健的身姿,优美的线条,利索,干净,沁透一股水草的气息。沿新修的山路往上走,莽莽榛榛的丛林里,灰灰菜、荠荠菜、拳头蕨、婆婆丁随处可见,东一簇西一蓬,调皮地挨挤在一起,鲜嫩嫩的,水灵灵的,让我想起小时候漫山遍岭扯猪草的情景。星星点点的笑靥花,清寂孤傲地开放,丝毫无零落的迹象。我拽来靠路边的一株,用手机摄下,花蕊微微颤动,没有落下一瓣。学林业出身的阿福说,笑靥花虽不艳丽高贵,也不惹蜂招蝶、与百花争妍,但花期却很长,有一种别样的憨态和野性,颇能御寒抗旱,笑对冷风苦雨,活泼顽强地在贫瘠的山林里展现自己的唯美,让人感受到生命的淡泊与勃发。
上山顶,境界倏忽开阔,明美,穆穆轻风,郁郁暖景,蓝的在天空尽情铺展,绿的在江岸恣意蜿蜓,犹如摊开一幅淡雅的水墨。不高远也不深邃的苍穹下,西可眺倚江而居的祁东县粮市镇,东可望跨江而筑的近尾洲水电站。碧透的湘江,宛若一条大青龙枕卧足下,而莲湖湾就像一条吮奶的小稚龙,偎依在它的腹下,温软地躺在近尾洲的怀里。江上的沙船、渔舟,犹如只只或大或小或碌或憩的蚂蚁;途过的游艇鼠标一样,在一块偌大的绿色显示屏上慢慢挪移。“长住莲湾濯悟境;偶登纱帽阔襟怀。”从纱帽岭下来,我偶得此联。
阿福叫来的一只小渡船,早已静静地泊在四清桥码头。马达声声,载着我们向湖湾更深处漫溯。湖水倏地皱缬,像少妇拖着的绿裙,鲜活灵动起来。不远处,三三两两的野鸭游过来,游回去,随意悠闲,没有片刻的凝滞,泛起的浅浅酒窝,溢出扶摇的羞媚。我和阿福端坐船头,彼此静默,船夫也未来搭讪。野鸭慢,船亦慢,我们保持着聆听的醉态。
与船来船往的湘江相比,莲湖湾内敛,安详,素静。习习的河风像柔韧的梳子,水分是明显增多了,仿佛嗅到阳光的味道,温暖而清爽。两岸绵延的山包,将湖湾揉挤得时阔时窄,时直时曲。我们像在半裸的绿肠子里穿行,甚至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息,于是心性的浮躁,渐渐默化成一缕从容。
湖水深沉,莲不知不觉在水里慢展身腰。此时,我们最期待的尖荷尚未探出湖面,可春早已跟着碧嫩的山峦倒头潜入湖底,于湖岸漫溢滋长。在莲湖湾里,春随山势山随水,山水不争,草木蔓生,也好像不受干扰,哪怕随意长在石缝、紫岩。目光所及,皆绿,树木是枝枝桠桠的绿,芦苇是尖尖细细的绿,油菜是熙熙攘攘的绿……心里似乎自然而然充盈一抹纯净的绿,厚敦的绿。尤其是,唐付冲那一排排袅袅娜娜扭着纤腰在湖水里濯发的绿柳,让我联想到湘妃井:她们许是湘妃的化身,因湘妃钟爱这里,曾施法打井救灾,有过深情的守护。
船,行经座座石桥;春,步步向深处铺展;心,被漉漉地浸润。
过了牛皮滩,伸颈遥望,湖边的土坡田垅渐次增多,偶有农人忙碌的身影。他们,有的扬鞭赶着翻耕的黄牛,有的提篮撒下追青的化肥,有的握锄在油菜丛里套种……
湖水微漾,把阳光、春山和人影收进肺腑,呈现一湖细密的亮点,使碧玉般的湖面更加晶莹明亮、深情无限。偶尔飘来白瓣红蕊如少女红腮的桐花,让我突然想起“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的句子来,但丝毫不影响心情,我更没跟着为之落寞。当年,大诗人杜甫无奈怀才不遇,触飞花而愁,为惜春而叹。而今,花虽飘零,斗妍不再,但绿屏铺江,鸭荡莺啼,处处蓬勃繁忙,倒让我愈加亢奋惬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