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启定
在城里购了房,娶了亲,生了崽,便有了家。
城里的家温馨祥和,但总感觉缺少了一种色调和韵味,这种色调便是姆妈那饱经风霜、沟壑密布的黑黝脸膛,这种韵味便是姆妈那没完没了、绕梁三日的无休唠叨。后来才明白,有皱褶的地方,有唠叨的地方那才是真正的家。于是每年春节初一,我都会携老婆与孩子,回到渣江镇联谊村那个真正的家,给姆妈拜年。
说是拜年,仪式已经严重脱水,往往是一炉煤火旁,一声“姆妈新年好”之后,“定伢子”这个乳名,被她老人家一声长一声短地激活,继而高一茬、低一茬地在农家小院茂盛地疯长和蔓延。
从我18岁到电视台参加工作的那时起,每次姆妈被“新年好”之后,总会一边喜滋滋地往我手里塞红包,一边乐呵呵地说:“步步高升,步步高升啊……”几十年来,姆妈的新年贺词就是这一句。也难怪,姆妈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拉扯大,在我们几个人之间,也只有我一个人在体制内。在姆妈日渐浑浊的眼里,“体制”就是坦途,“体制”就是前程,入了“体制”,俨然登上一列通往幸福与升迁的列车,没有坎坷,更没有停顿。后来,尽管我在县市省级等媒体和县、市党委部门流动,工作异动多次。但姆妈的真诚依然是一如既往,姆妈的执著依然是矢志不渝。每次回家拜年,还是亘古不变地重复着那句,听着别扭而心酸的贺词“步步高升……”
去年的疫情,让孝心没能如期回家,姆妈满腹的惦挂只能绵绵地萦绕在电话线上,时时撩拨我的相思,久久丰满我的记忆。
姆妈越发苍老,苍老得可以时时随风摇曳。尽管今年春节不提倡走动,愧疚还是理直气壮地拎着我去看望姆妈。
回家的路说长,那是相思拉得太远;回家的路说短,那是亲情扯得太紧。我一心一意地开好车,不让似箭归心在公路上抛锚。
正月初一,姆妈远远地候立在村头。我一下车,她干瘪的双手紧紧抓着我,有如我童年赶集时生怕坏人带走而紧紧地抓着她。此刻,我明显地感到姆妈惶悚和恐慌,也许是疫情过后的反思,也许是岁月过逝的顿悟。她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连连念叨:“一切如意,一切如意啊……”愕然和诧异竞相在我脸上布阵,我既有释然也有内疚,随口回应:“一切如意”。
那句新年贺词消失了!感慨母亲新年贺词的变化,这不仅是观念的转变,也是心灵的静寂,更是灵魂的涅槃。是呀,一切如意,既有祝福也有慰藉。一切如意,代表随遇而安、顺其自然。
一切如意,是一种意境,也是一种明悟。
一切如意,是一种姿态,也是一种包容。
感谢姆妈的明悟,感谢姆妈的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