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云省
雪下得有些慷慨和浪漫,半个下午的功夫,地上就有半尺来厚的积雪。我想,不止我非常兴奋,整个世界都应该兴奋起来。那高山、大地和一直走动不了的树木们,突然接受这些软绵绵而洁白的馈赠,能不兴奋吗?
夜,也被雪给涂白了,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我们的工厂在一条小河边,工厂里只有我和我师傅两人守着。
我们都穿着战士们冬天站岗时用的军大衣,整个晚上我和师傅就守着一只两千瓦的大电炉过夜。我们可以偶尔打打瞌睡,但大部分时间至少有一个人要保持清醒。虽然我们防寒的装备不错,但是厂房太大,窗户关不严实,不时有雪窜进来“取暖”。
这样的夜晚注定是无法入眠的。不仅是因为外面的茫茫白雪和窗外零零星星飞进来的雪花,还因为一本厚厚的《白话聊斋》。
多美多安静的夜啊,会有狐仙踏雪而来吗?
夜深的时候,师傅靠在椅子上打盹,我端坐着看书。外面没有一点声音,所有往日的喧哗都被雪遮得严严实实,而脚下两千瓦的电炉此时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今天食堂里的菜有些咸,我怎么想要喝水了?”师傅坐起来自言自语。
“啊!”我正看着《聂小倩》呢,神在书中,被师傅这么突然一说,吓了一大跳。
我也觉得我有些口渴……平常的日子,我们或是去附近人家的井里打水,或是直接取河水烧开了喝。那时的河水清澈,没有污染,大家一般都是直接饮用。我拿着炊壶和绳子要去外面取河水,师傅立马拿着手电筒跟了出来。
“取雪!雪比河水更干净新鲜,而且味道更好些!”师傅说。
我想,不都是水吗,水还能吃出什么味道?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那时候还是愣头青,不太懂喝水这事也是要靠人生的经历去感受的。
于是我选了一块雪厚的地方,装了一炊壶洁白的雪,然后我将盛雪的炊壶放在电炉上,占了一大半地方,另一小半依旧拿来取暖。
师傅又靠在椅子上打盹,我依旧看我的小狐仙故事。看着看着,我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一只美丽的人面狐妖守在我旁边絮絮叨叨,她是从雪中飞来的还是从书里钻出来的?
“雪开了!”这时候师傅突然又坐起了身子。
“啊?”我的心又从书本里抽出来:胡思乱想什么?原来是雪水被烧滚了。师傅给我们每人倒上一小杯,说要趁新鲜、热的时候喝。
我喝了一小口,淡淡的,和平常的河水一样没有什么味道啊!
“喝没有喝出淡淡的甜,淡淡的雪香?”师傅问。
这时候,我看了一下窗外:“怪有意思的,似乎是有一丝丝雪香啊!”
“许多东西要靠经历去品悟的!”师傅说:“煮雪不要煮得太多,冷了再煮就没味道了。刚好每人一小杯合适,这满地都是新鲜的雪花,煮了可以再装嘛!”
我于是将炊壶里剩余的雪水倒了,又去外面装了一些雪进来,放在大电炉上煮。煮着煮着,师傅就慢慢靠在椅子上睡熟了,而我则不时钻到了书本里,完全忘记了外面白雪茫茫的世界,忘记了电炉子上煮着的雪早开始沸腾了。读着读着,我好像将一朵雪花完全融化在《聊斋》里了!
煮雪,那是一个多么安静的夜晚,一份多么让人陶醉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