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英
郊外的公园里,我看到一株黄花满树的腊梅。远远望去,这棵盛开的腊梅,就像冬日里燃起的一堆火,也像深沉暮色里的一盏灯,把人心头烧得暖洋洋的,照得亮堂堂的。腊梅开了,春天就不远了。
我知道,腊梅悄悄打出黄黄亮亮的旗帜,就宣告了最冷的季节来临,天地间的阴气与阳气、冷气与暖流开始了最残酷的交战。乌云厚重,遮天蔽日地盖满天空。雪,纷纷扬扬自遥远而高深的苍穹落下,悄无声息地覆盖着大地。这样的时节,映射到人的心里,该是一种希望与绝望、热烈与冰冷、湮灭与生长的强烈交错。腊梅,凌寒而开,有一种勇往直前的孤勇与不管不顾的决绝。腊梅,花色明亮,香气馥郁,是这个灰暗时令里人们顽强的意念与精神。
腊梅,原叫“蜡梅”。《本草纲目》载,“蜡梅,此物本非梅类,因其与梅同时,香又相近,色似蜜蜡,故得此名。”鲁迅笔下就写做“爬上花坛去折蜡梅花”,而汪曾祺则是用花丝把“冰心腊梅”穿起来,清水养在白瓷盘子。“蜡”与“腊”,两字同音,花又开在数九寒天,叫着叫着就成了腊梅。北风愈盛,腊梅花开得越好,香气也越浓。裹在冰雪里的腊梅,有一种与世隔绝的高傲和威武不屈的风骨。外头冷,越显出腊梅内心的热烈与赤诚,它用柔弱的身体叫醒春天,唤醒万物,有种绝不屈服的气质。腊梅,即是花朵满枝,若要形容它,用“繁”“闹”“艳”等词总觉得不合适,它没有鲜艳的颜色,只是清新的浅黄,远看近看,都是静而幽。
冰天雪地里,腊梅发出淡淡雅雅的清香,让人感觉走进了梦境。其实,红楼一梦也好,黄粱一梦也罢,梦醒了,发现大地一片白茫茫真干净。“白茫茫真干净”的意象,正是对应了腊梅花开的季节。其实“真干净”不是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消失了的状态,而是什么都有,什么都经历过之后的归零状态。就像《好了歌》中的“好了”,正是经历过世间所有的繁华富贵和花团似锦的“好”,最后才悟出一切成空的“空”和“一了百了”的“了”。在腊梅的指引下,北风鼓足了劲往前跑,跑到最冷的地段,突然像受了某个指令,马上掉头往回跑。这时,出现一个小小的停顿,之后的温度湿度等数字,便要从零往上数。空是万有之始。白茫茫的大雪之下,正孕育着各种声、各种色、各种各样的可能。腊梅花谢了,则宣告着冷暖大局已定,新一年就此开始,万物将在泥土里慢慢苏醒,蓄积能量,待春天发力。
其实,人的一生就像花的历程,一个花期仅是生命历程中的一个环节,每个花期必将经历一次辉煌与失落。只有紧紧地扎根于泥土,勇敢地接受日晒雨淋风吹霜打,才有开花结果的根基和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