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面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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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郊原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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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战斗英雄罗亮泗致敬
2020年12月24日 星期四 出版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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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郊原乡
纳鞋底

  ■陆亚利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已是穿手工布鞋的最后一代。那时虽有了胶鞋,因为花费不起,我们热天多打赤脚,春秋天穿单布鞋,大冷天穿絮鞋。手工布鞋,面子、衬子用做新衣裁剩的碎布,鞋底用旧衣裤的废布,几乎不需要什么成本。

  有条件的人穿解放鞋,显得特别时髦,走起路来脚底生风。穿着旧布鞋,瞥见人家穿解放鞋,似乎有点抬不起头来。也想时髦一回,积攒牙膏皮、鸡胗子皮、废扣钉,摘收蓖麻子、乌桕籽,一心换钱买解放鞋。大半年过去,储钱罐里几乎没有毛票,硬币碰撞罐壁的声音,仍是稀稀落落。

  小孩子走路,遇水踩水,逢泥踏泥,没几个会珍惜鞋子。布鞋总是不经穿,新不得两三个月,不是帮口脱线虚边,便是鞋尖冒出脚趾。见一双半新的布鞋,又磨出个窟窿,女人一脸愁苦:“俨不晓得爱惜,咯鞋吗做得赢啊,怕要打双铁鞋得你穿!”责怪归责怪,心里又在张罗着做新鞋。

  夏秋的大太阳天,女人趁闲糊做鞋的布帮子。翻出些旧衣裤,拆剪成一张张布块,洗净晒干。滗一盆子米汤,取下两扇门板,用棕刷糊上两三层布块。竖起门板,靠在稍稍背阴的屋垛,免得布帮暴晒起壳。布块形状不一,颜色有深有浅,班杂的几何图案,有点像一幅简洁的抽象画。

  晾晒两三日,布帮子干透,透出淡淡的米香。“嗞啦”整块撕下,拿在手里晃动,发出薄铜板般的嘣嘣声。依照备好的纸样画线,在布帮子上剪出拱门形鞋帮。外层粘深色鞋面布,内层粘浅色里子布,帮口实针滚边,帮底虚针锁边,单鞋帮子成型。讲究一点,可用各色丝线,在鞋帮正面绣些花。若做絮鞋,一般要开中缝,分两片铺夹棉絮,细针绗缝,再滚边锁边。絮鞋帮子常用灯芯绒布,底子用窝绒布,厚实保暖。

  贴鞋帮子并不难,做鞋的大头工夫在纳鞋底。

  女人找来挺括的画报纸,剪出鞋底纸模,照着纸模,剪裁一摞长短不一的鞋底布帮。调煮半把锅面粉浆糊,一层布帮一层旧棉布粘贴,拿木刮子刮平。至半寸多厚,修齐毛边,裹贴两层白棉布,就成了鞋底坯子。坯子干透,一张张放到板凳上,用三四寸长、镂空花纹的铜钉锤,反复捶打密实。捶完的鞋底,装进针线笸箩,备着慢慢扯鞋底线。出了集体工,煮饭洗衣,管好孩子,女人的空闲时间,大都交给了纳鞋底。

  女人端出针线笸箩,无名指套针抵,双臂戴袖套,坐上矮板凳。拈出线头,扯动线穗子,剪下三四尺麻线。粗大的线头轻易穿过针孔,回折半尺,单手绕住线尾,打个死结。手持针线,往头发缝里梳划几下备针,润滑针尖,再沿鞋底坯子一端起针。插入一截针尖,以针抵顶住针尾,单指往上推顶,冒出鞋底正面。顶出半截针杆,拇指食指合力扯带,拽出麻线,四指绕线,用力绷紧。朝下方循环一次,凸出一粒米长的线脚,才算完成一针。

  鞋底又厚又紧,每顶一针都很费劲,女人憋足一口气,常常把脸憋得通红。扯针打滑,有时拿手巾包着,猛力往上一撴,线头出来,长舒一口气。有时实在撴扯不出,借牙齿帮忙,老虎钳一般咬住,慢慢拔出针杆。过了半个时辰,新添一两行谷黄的线脚,大片鞋坯子依然光洁如初。有了煮饭、浇菜、奶孩子之类急迫点的事,便要放下针线活。横绕麻线,别好针杆,取下针抵,将鞋底搁进笸箩。

  冬闲和春雨天,有时队上特许妇女放假,正宜做女红。女人爱热闹,喂完猪,吃过饭,扫好地,凑到堂屋阶基,扎堆纳鞋底。坐着一色的矮凳,低头围成一圈,下针顶针,呼呼扯动鞋底线,也扯着家长里短。说着说着,有人“哎哟”一声,针尖刺破手指。一个女人起哄:“嘿嘿,心里走野,想男人去哒吧?”“你咯堂客,尽是歪心思,自己想做咯事,自己坦白了罢!”女人啜着渗血的指头,巧妙回击。一阵哄笑,归复平静,又说起鸡毛蒜皮的事。

  每次聚拢打鞋底,总有一两个小媳妇、小妹子跟着学。有时小媳妇涨红着脸,怎么使劲,手里的针杆也拔不出来。几个人换手尝试,龇牙咧嘴,均未拽出。终究还是老姜辣,戴老花镜的针线老把式有耐心,缓缓摇动针脚,巧使蛮力,倏地扯出来。相互切磋一番,时辰不早,绕起鞋底线,各自回家做饭。

  做鞋赶急,白天事多,晚上挑灯夜战。简单吃过点心,洗脸洗脚,端出针线笸箩。煤油灯灯火昏暗,走针不准,特意扭高灯纱,屋子里顷刻光亮许多。女人坐着靠背椅,低头弯腰,凑近鞋底,一针一针找位置。夜里安静,针脚摩擦针抵的嘎嘎声,拉扯麻线的呼呼声,屋外虫鸣的唧唧声,相互唱和,格外清晰幽深。橘黄灯光的透射下,麻线擦起的尘屑,袅袅地往下飘落。女人似乎定格于那团柔和的光里,一直没有起身歇气。接近丑时,鸡叫头遍,鞋底增添一小片线脚。女人眼皮开始打架,针尖间或戳痛手指。连打几个哈欠,起身绕好麻线,收拾针线笸箩,悄悄挨上床沿。男人略略侧身,哼唧两声,继续鼾声如雷。

  鞋底走针,便随身捆绑了女人们的空闲。鞋底不离手,饭余钉几针,午休打一行,晚上走两排。抽空见缝插针,停停打打,一双大人的鞋底,短则一两个月,长则半年,方才完工。打成的鞋底,又需以铜钉锤敲打严实,压平线脚。左手扶住鞋底,右手挥起铜钉锤,如铁匠修整成型的锄头页子,举得重落得轻。手捶累了,小孩子自告奋勇,抢过铜钉锤,砰砰砰一顿乱捶。女人急忙制止:“咯要不得,咯要不得,捶起鞋底高低不平,版型会走样。”抓住孩子的手,示范说:“是咯样,左手压稳,锤头一路挨着捶过去。悠悠和和,匀称用力,来回捶几遍,鞋底又平又紧扎。”

  千层底,万头线,一双鞋底,耗费女人千斤心力。歇过几日,拼拢后跟,折好帮底,拿出带隐钩的木柄锥子上鞋帮。锥杆远比鞋底针粗大,女人咬紧腮帮,吃力刺穿鞋底,细心钩挂内线,用力绷紧外线。鞋尖帮子内里逼仄,反复钩挂几次,好不容易缝上一针。花费一两天工夫,上完鞋帮,缝上鞋襻,粘贴鞋垫,手指磨得绯红,一双崭新的布鞋总算大功告成。

  女人起身,叫唤孩子:“哎,鞋做好哒,来试一下,看合不合脚。”穿着新鞋,孩子红着感激的笑脸,不自在地试走几步,憨憨地说:“长短合适,稍微有点逼脚,穿也穿得。”女人会心一笑,说:“新鞋当然逼脚,穿一段时间有点松,就刚好合脚哒。”孩子“哦”了一声,就想穿走新鞋。女人横眉高喊:“崽呃,旧鞋还穿得,新鞋留到过年穿。你呀,走路拖脚板磨鞋底,总爱朝水里泥里踩,鞋子新不得三天。快把新鞋脱下,好崽听话。”孩子脱下新鞋,女人用旧布包好,收进橱柜。

  我母亲那一代,跟前辈姊妹一样,一手好针线活,意味着灵巧和贤惠。闺女出嫁前,都已会纳鞋底做鞋子,嫁妆里的贺郎鞋有好几双。那时,稍大些的妹子都学过做鞋,直到出嫁,也没见几个出师,贺郎鞋多请母亲们代劳。后来,干脆改送贺郎皮鞋,丢失了原本的意蕴。

  记事起,我穿过母亲做的十几双布鞋,有带襻单布鞋、圆口单布鞋、后系带絮鞋、木屐头絮鞋、侧布扣高帮絮鞋。大约读完初中,或许要出远门住校了,介意土里土气,才正式告别布鞋。

  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家里那双工厂生产的北京布鞋,一直未开封。平常穿惯了皮鞋,穿着机器做的布鞋,兴许感受不到手工布鞋的舒适,更找不回母亲倾注的温暖,不穿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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