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庭昂
五岁那年,母亲带我到乡下奔丧,刚过两天,男主人便走了——我的表哥欧方早,年龄也就三十多岁,他患的是肺穿孔。他临终前,母亲张罗着一把竹笤帚倒过来,上面裹些棉花,放在病人即将落气的床边,说是可以使病菌吸附在上面,避免感染活着的人,表嫂照办了。母亲不允许我靠近,只许我站在窗户。
不一会儿,便传来几声号啕的大哭声,是表嫂。事后,不出一个星期,我就看不出表嫂有何悲痛的地方。把余下翻过去,小山村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表嫂家孵了一窝小鸡,长出月光毛的时候,活蹦乱跳叽叽喳喳很是可爱。我顺手拾起一块瓦片命中一只,倒地抽搐几下便没了,然后我把那只小躯壳藏到厨房的柴草下面,事后也没听表嫂提及少了一只小鸡的事。
中秋节那天,邻村一名穿着白衬衫长得帅气的谢姓中年男子,来表嫂家邀请表嫂去他家吃糍粑和晚饭,表嫂很乐意跟他一同去了……后来,表嫂改嫁了。
欧家祠堂里摆放一架水车,一个大我三岁的小伙伴爬到上面玩耍,水车突然从架子上跌落下来,砸烂了两片水车叶。恶人先告状,他立马叫来了长辈,鉴于我属东家城里来的小客人,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我的夯实,注定我要背上这口小黑锅,只是当时很委屈。事到如今,我才缓过神来,什么叫栽赃。倘若那名小伙伴还健在,我一定不计前嫌,请他喝酒叙旧……
小孩子的嘴是馋的。经过一户打糍粑的大妈家门口时,看见刚蒸出来的香喷喷的粑粑,便立在那里。慈祥的大妈看出我的心思来,迅速从簸箕里捡出两只还冒着热气的粑粑塞到我的小手上,我甚至连道谢也不会说一声,接过糍粑便飞也似的逃离了那个至今都让我脸红的场地。
最后一次见到表嫂时,我已长成一个大小伙子,而她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她在我家房前的菜地里打猪草,我没能前去相认,她亦是怔怔地打量了我几眼,脸上流露出一缕黯淡的神色来,没错,我的表嫂!母亲也几乎同时看见了她曾称谓的外甥女,同样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就像陌生人跟陌生人相遇的那种无关。追本溯源,表哥系父亲姐姐之子,当属嫡亲,人走茶凉。
我陷入一片迷茫,一时半天理不出个头绪,至今也末能解开这个结。
如今,我凭记忆追朔表嫂从前的丰润与美丽,寻找草尖上的晶莹露珠已滑落、干涸。就连我呱呱坠地的桔园飘香,我也找不回,任由谁也找不回了。落下风湿骨病,伴随我一生的痛。
如今,我已七十有余,而表嫂,依然大我三十岁。
长空不断变幻色彩,游离在世间万物之上。左边是山,挺拔俊青;右边是平原与河流,清澈明净;寂寥的空旷无限放大,一个缱绻的转折连接另一个转折,浅粉色的惆怅扑面而来,又蜿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