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志勇

　　萧峰是我同学，近来特烦恼。此萧峰，非《天龙八部》中之萧峰也。

　　他本名并不叫萧峰，只姓萧，极仰慕大侠萧峰之为人，常自况。所以，我在小说里隐去他的本名，欲借萧大侠之名，来讲述他的故事。

　　萧峰白净，消瘦，戴银边深度眼镜，喜欢穿淡白色服饰，连皮鞋都是白的。他的双手纤细，宛若女人，捏着粉笔头写字，或夹着教案行走于校园，特让女生心尖子打颤。他的风度与气质，是让男人们嫉妒的。

　　别看他斯文，却是个赌棍，喜欢玩字牌，而且赌得不小。他性子极缓，心思缜密，在牌桌上，以常胜将军著称。

　　萧峰少年家贫，父亲的朋友常资助他。怀着感恩之心，工作后，父亲的朋友就成了他岳父。然而，妻子并不漂亮，大概也谈不上贤惠。总之，二人的共同语言很少。小说中的大侠是钟于阿朱的，他极仰慕萧峰，自然忠于妻子。现如今，儿子都读小学六年级了，英俊聪明，学习成绩年年第一。无论从哪个角度说，生活于他，没啥遗憾。

　　萧老师是一个话不多的人，若有什么秘密，不到不吐不快，不可能与外人道的。他能将最近的烦恼告诉我，确实是感到天快要塌了。

　　“老兄，你得帮我想想法子！”他请我喝酒，喝到脸红脖子粗时，抓住我的手，如是说。

　　萧老师喜欢上一个已毕业的女学生了。

　　我很吃惊，作为同学，我太了解他。我们一起读书时，出于对他很有女人缘的嫉妒，我常欺负他，班上的男生都欺负他。因此，他养成了一副冷漠的面孔。可是越是冷漠，越讨女人喜欢，但他却在结婚前守身如玉。当我们都长大成人，懂事了，像我这样瞎混的人也由衷钦佩他，于是称之为“萧峰”。

　　我当然知道，一个高中教师喜欢上自己曾经的学生，这是不道德的。

　　我问他：“你与那女学生，到了哪一步？”

　　本来红彤彤的脸，渐渐煞白，半天不说话。在我的逼问下，才知道那女生原先是他学生，现在读大学三年级。某一天，他去省城参加一个教研活动，在微信上发了一条消息：我来了。当天晚上，那女生就与他见了面。

　　他打开手机，给我看了那女生的照片，很美，大眼睛，水一样的女孩。

　　我笑道：“很漂亮，是我，也会喜欢。”

　　“可是，我枉为萧峰！”他一脸沮丧。

　　“道德和情欲，你不得不做出选择了！”我还是一副嬉笑的嘴脸，嫉妒的魔鬼又占领了我的内心。

　　“唉！”萧峰叹气，“你不理解我……”

　　“好了，”我说，“这没什么可自责的。我了解你，据你的同事跟我说，你反对加重学生负担，就教辅资料的事与校长拍桌子。你鄙视官场，曾发誓做一个教育家。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事发生后，有违你正直善良的形象？”

　　“我不知道……”他迷离着双眼盯着杯中之酒，让酒杯在手里转圈儿。

　　我觉得这家伙有点不可思议，一不做二不休，逼问他对那女生感觉如何。

　　“你是说什么感觉？”他似乎冷静了一点，把酒杯放下，身子往后靠到椅背上，双眼定定地从眼镜片后面盯着我。

　　我也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述：“比如……你吻她的感觉……或者……”

　　他连忙打断我的话：“你太龌龊了！”

　　我双手抱胸，冷笑。

　　我的冷笑大概刺激到了他，他愤然道：“你欺负我！从我们一起读书时开始，一直欺负我！我是叫你来给我想法子的，你却总是嘲笑我！”

　　我双手一摊：“想什么法子？什么法子可以消除你的深重罪孽感？”

　　我再问：“女学生缠你了吗？”

　　他摇摇头。

　　我终究不能在他已经陷入深渊中还继续踩他一脚，于是帮他找找借口，安慰他说：“哈！现在的女孩子，与我们不在同一个时代了。我相信，她爱你，就不会伤害你。” 

　　“可是……”他痛苦万分地说，“她会不会认为我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你认为你伤害了她，并为这个伤害而歉疚？”

　　“我要不是一个人民教师，该多好……”他的喟然叹息，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他找我喝酒，并不是为了找到一根救命稻草，他只是需要倾诉罢了。

　　我想对他说，与其在道德上纠缠，还不如直面自己的欲望。可是，这能说服他吗？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人类几千年来，在这个问题上一直是挣扎不休的。

　　那天喝完酒后，我们沿着河岸散步，走了很久，却没说什么话。他浑身的气场，在他的周围形成了一堵悔恨的壁垒。不是因为违背道德的悔恨，而是因为没有藏住秘密的悔恨。

　　数月后，我听到一个消息，从来温文尔雅的大侠萧峰，因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在他老婆的脸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