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面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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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8月27日 星期四 出版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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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藕
  ■陆亚利

  老家门前有条小河,修铁路跨河过垅,留下两个一二十亩的大河堰。淤积几十年的河堰,泥脚很深,适宜种莲藕。栽植一两年,莲藕便可连年生发,无需再播藕种。那时粮食生产要紧,不会将上好的水田做藕田,只将有灌溉功用的水塘做藕塘。队上靠着这偌大的河堰,一年无本就收获几十担莲藕,让邻队社员徒生妒忌。

  春末,温度日高,河泥发酵,河水像刚要煮开冒出一串串气泡。先年遗下的藕根一夜之间醒来,怂恿打前站的浅叶,娇滴滴地浮出水面。一两颗水珠在叶面上随波滚动,晃着水银一般晶莹的亮光。不多久,三角形的小荷尖尖傲然拱出水面,似兵勇支起的一丛戟头,斜刺湛蓝的天穹。

  小荷尖尖次第绽开,伸展成大荷叶,撑满河堰。盛夏骄阳里,铁路两旁铺出两条阔大的绿锦,点缀着红的白的紫的莲花。太阳火辣,草木萎靡,根须扎进水里的柳树也蔫着叶子。知了打不起精神,极不情愿地鼓噪几声便打瞌睡去了。荷茎从不倦怠,直挺挺托着荷叶吸纳河水与阳光的精华。荷叶层层叠叠,密密地挤靠出一派生机。无论早晚,信步河岸,荷香飘逸,清雅怡人,由不得你要深吸一口气。

  因是产莲藕的品种,河堰里的莲花不多。稀稀落落间杂的莲蓬,嫩生生时就被贪嘴的小孩子摘上岸。烈日暴雨,肥泥催发,带刺的荷茎愈加粗壮,灰白的叶脉鼓胀起来。老人们说,叶上走脉,泥里拔节,藕根开始发“荷嘴巴”了。

  小孩子们听风便是雨,念想新鲜莲藕的滋味来。傍晚下河洗澡,趁着大人尚未来到码头,个子高些的吃一个觅子,钻到荷丛里。立定身子,脚尖沿着荷茎踩进淤泥。触到藕根,扎个猛子倒立,用手拖扯出来。洗净不及禾镰把粗的藕节,每人分享一小节,咬响一片清脆声。河泥深冷,藕荷长得慢,有时,扯出的仍是藤条般的藕根。我们也不丢弃,当作多孔的水管,蒙在水里吹气泡。或是汲水吹射,互相追打,河面涌起嘈杂的声浪。爱管闲事的大人恰好看见,便大声骂起:“狗叼咯,口好吃,拔起咯细藕根根,等一两个月就长成好大一连藕,真是可惜哒!”我们笑嘻嘻的集体潜入水里,权当充耳不闻。

  阳历八月前后,泥里已经有藕节,还不粗大。每年尝新节,队上会派年轻劳力去水齐腰身的河堰,采挖一些细嫩的莲藕分给各家提早尝鲜。我爱生吃藕节,不喜欢吃炒熟的藕片。记得有一年尝新节,我偷偷把家里分得的莲藕生吃一大半,上桌的藕片只小半碗。父亲纳闷,母亲幽默一把说:“屋里昨日进来老鼠子,偷走了两节藕。”父亲蒙在鼓里附和说:“咯老鼠子越来越厉害,藕节子都拖得走。”母亲忍不住笑,盯住我说:“老鼠子就坐在桌子边上咧!”父亲明白过来,憨笑着没说什么。

  过一两月,进入深秋,藕节膨大,正宜挖藕上岸。河堰如大沼泽,泥脚深浅不一,深的没过大腿。挖藕不能像挖荸荠一样,把底子泥全部翻转,而要凭经验,以脚踩碰藕节,用手盘出来。河水放干后,男人们穿短裤光膀子,朝荷叶茂盛处踩过去。折断荷茎,藕香芬芳醉人。腿脚探进深泥,感觉到藕节,躬下身子匍匐着油亮的脊背,一抔一抔盘开稀软的河泥。小心掏出一连完整的莲藕,豁嘴笑着,搁上身旁的泥堆。

  男人们身汗身雨,像淘金一般,奋力盘掘出一片泥堆。有的泥堆有半截身子高,人在泥坑俯下身子,便见不着头顶。河堰泥脚太深,小孩子腿脚短,下不得河,乖乖地站在岸上。看着大人喜滋滋盘出藕节,恨不得拉长双腿踏进软泥。莲藕堆高,男人直起腰身,抬头歇气,泥花的脸庞跟戏台子上小丑的花脸一样。光头老叔最卖力,恰恰头面糊泥最多,我们哈哈地齐声取笑:“泥菩萨,过河!泥菩萨,过河!”

  莲藕三四节一连,沾着乌青的河泥堆集到岸边。用箢箕转运到门前塘一连一连清洗,露出白皙的真容。首节为瘪长锥筒形的“号把子”,多带黄色锈斑,不受买家待见。两三个主节,雪白粗壮,生吃凉拌,素炒醋溜,生脆可口。末节玉白细嫩,尾端的“荷嘴巴”,犹如少女的指尖。每隔几日,队里就有几担鲜藕上市。为了卖相好,洗净的莲藕不能折断,整连平列于团篮,垒成个白宝塔。天色渐晚,男人们嚼着半截残藕,揩着嘴角的藕丝,把担子挑上塘岸,排列在堂屋阶基上。半夜,几个壮劳力挑藕上路,赶城里的早市去了。我们清早醒来,只看见堂屋阶基上,留有团篮坐地未干的水印。

  莲藕可以持续挖,直到次年开春。冬季挖藕最为艰难,寒风刺骨,水冷似冰,挖藕人手指冻得像个胡萝卜。河堰太大,藕常常挖不完,伴随枯茎残叶烂在淤泥里,滋养来年的新荷。

  老家人善养鱼,觉得养鱼比莲藕收益高。后来,队上果真筑坝将河堰截成鱼塘,只剩下小半个藕河供河水穿流。莲藕行情一直好,队里选择河边的低洼田,种上一两丘。底肥足,无需中耕、施肥、杀虫,莲藕都会有好收成。水田泥脚浅,没有河泥烂熟,但有些藕节钻入田底子,挖藕也不轻松。

  小藕河淤塞日益严重,包产到户后,里面的莲藕变成“野藕”,直至无人问津。父亲曾是队上挖藕的主力,或许割舍不下藕香里“淘金”的感觉,把塘边的几分责任田改作藕田。每年月半节前,藕节尚细嫩,父亲都要下田挖回一大担莲藕,为着赶上个好价钱。莲藕大批上市时,父亲每日困在田里一两个时辰,一身泥一身汗,挖上一小担藕。洗得干干净净,码进两个大菜篮,半夜三更挑进城。常常舍不得吃一碗光头米粉,一早就匆匆赶回家,把卖得的钱悉数交给母亲。藕田不大,莲藕都在秋季卖完,父亲冬季没有下田挖藕,真是万幸。

  那时,我正在上大学,虽是免学费,但书籍洗理车旅,总要一些开支。每到开学,母亲都要从箱笼里掏一沓皱巴巴的票子,悄悄塞给我。我知道,里头一定有父亲挖藕积攒的零碎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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