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儿顶着一头一脸的汗跨进家门,书包还没放下,娘就递过来一个竹篮:“去,扯一篮子猪草再吃饭。”
“娘,我还要写作业呢。”凤儿着急地说。
凤儿六年级,老师说她加把劲,能考上条件更好的镇中学。村小离家七八里地,凤儿放学小跑回家,就是想多点时间复习。
娘拍拍怀里睡着的小弟,朝凤儿瞪了一眼:“你弟感冒了,娘走不开。快去,多扯点,卖了猪,给你交学费。”
凤儿舀一瓢水,胡乱擦一把红布似的脸,提起篮子出了门。家里穷,父母生下五个孩子,凤儿还能有书读,很知足了。
蝉在柳树上拼命叫唤,柳树垂头丧气纹丝不动,泥巴地被太阳晒得泛白光。凤儿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寻找猪爱吃的鹅肠草、车前草、马齿笕、灰灰菜……猪草也耷拉着脑袋,蔫蔫的。地被太远晒得发硬,扯得手指生疼。凤儿找一块靠近山脚、有些阴凉的菜地,蹲下身不停地扯起来。一会儿,手发麻了,竹篮也渐渐冒了尖。
凤儿直起腰,看到不远处黄瓜地里,美菊姑姑从浓密的黄瓜架子和黄瓜叶子中间走出来,肩上还挑着两大竹筐嫩嫩的黄瓜。美菊姑姑的家在大山的另一边,姑姑勤快,种了一大块地的黄瓜、豆角。
“姑姑——”凤儿乖巧地叫。
姑姑看到凤儿,爱怜地问:“今天不上学?怎么在扯猪草?”
凤儿说:“上学呢,我回来得早,扯一满篮就回。”
姑姑说:“来,吃根黄瓜解解渴。”说着,从筐里拿出几根黄瓜,走过来塞到凤儿手里。
凤儿谢过姑姑,拿起一根在衣服上蹭去细刺,“咔吱、咔吱”吃起来,剩下的放进竹篮里。
姑姑的身影在山间小路渐行渐远。凤儿又扯了一会儿,抬头看看天色,挎起篮子回家。
村口,五婶正端着饭碗,和几个妇女聚在村边一棵大樟树下,高声大气地说着话。见凤儿挎着篮子走过樟树,五婶站起来走到凤儿身边,说:“凤妹子,手脚蛮快啊,一下子扯这么大篮。”说着,伸手在篮子里扒拉。她扒拉出那几根黄瓜,朝妇女们挤挤眼睛。
妇女们没有作声,看凤儿的眼神却多了异样。
凤儿涨红着脸从五婶手里抢过黄瓜:“你干嘛呀,这是我美菊姑姑给的。”
“美菊给的?她人呢?”五婶话里的怀疑十分明显。
凤儿不想理她,挎起篮子就走,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以后,我地里的猪草我自己扯,你就莫去了啊。”五婶的声音从背后钻进进凤儿的耳朵。
“我家的猪草也要自己扯。”几个妇女也附和着说,说完又低声嘀咕起来。
凤儿能猜出她们嘀咕啥,感觉背后的嘀咕像一根根刺,扎得背疼、心疼。凤儿跑回家,丢下竹篮,看到娘,对着娘嚎啕大哭起来。
娘问了好久,凤儿才抽抽搭搭地说了五婶和黄瓜的事。娘听了,丢下手上炒菜的锅铲,像一头母狼冲到樟树下。妇女们讪讪地回了各自的家,娘对着村子,对着五婶家紧闭的门,骂到天黑才回家。
那天晚上,凤儿和爹娘房里的灯,很晚都没有熄。
几天后,爹带着凤儿来到县城当小学校长的舅爷爷家。凤儿坐在舅爷爷的书桌前,做舅爷爷给买的复习资料,听他讲解各种难题。
两个月后,凤儿考上了县一中的初中。后来,凤儿上重点高中,上省城的重点大学,考上公务员,还在省城安了家。
凤儿回来参加侄女的高考升学宴。娘在村口接凤儿,凤儿看到路边菜地里,五婶正佝偻着腰在中午毒辣的太阳下除草。旁边,一个小女孩提着篮子在扯猪草。
娘叹口气,说:“这五婶子,一辈子精明、要强,老了可怜了。儿子得病走了,媳妇改嫁,留下个孙女八九岁了,也不让孩子上学。”
“为什么?”凤儿问。
“村小并到乡里路远,也有校车接送,一年好几千,她舍不得。”娘说。
凤儿看看孩子,从身上掏出准备送给侄女的礼金,说:“娘,以后,我想负担这孩子的学费。”
娘说:“你忘了?那年你扯猪草……”
凤儿说:“我没忘,那年,我比这孩子大不了几岁。”
娘听了,半晌,摇摇头,又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