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听父亲讲起，爷爷的爷爷是靠做茶油生意“发家”的。到了爷爷这辈，他不善于经营，卖了很多田地维持生计，解放后家里划为“富裕中农”。从小听父亲讲祖辈卖油的故事，我对油茶有了份特殊的感情。

　　我记忆中的那一片油茶林，是上世纪80年代“分山到户”的。父亲运气好，抽签抽到了村里最好的这一片油茶林。位于半山腰，不是祖坟地，不用担心火灾。林子有30多亩，阳光充足，黄土地土质疏松肥沃，油茶树正处壮年，结果子多。丰年要摘40担茶子，“打油”近200斤，当然这与父亲的勤劳是分不开的。

　　记得那时，暑假“双抢”后，我们全家就要转战“茶林”，去山上“挖山”。整个过程要持续20多天。天蒙蒙亮，父亲磨好柴刀，把锄头放水里泡湿。吃了早饭，我们一家五口出发了。父亲走前面，我们仨娘女扛着锄头，弟弟提着水壶走后边。父亲先把灌木、荆棘砍掉，发现枯枝、枯木要砍下来，用藤条捆成大小不一的“把柴”。我们在后面用锄头挖地，挖的时候尽量“斩草除根”，用不了多久，大家都会汗湿了背。竹子根粒、荆棘很难对付，父亲的要求高，打着赤脚能在山里走路，才算满意。弟弟挖一下，歇一下，他会去“掏鸟窝”、摘野果子吃、学鸟儿叫、抓蝈蝈、逗蟋蟀、挑黑蚂蚁，蚂蚁个大，他玩腻了，就踩死它们。妈妈说，踩死了有“过”，下一辈子会变成蚂蚁，他不信，照踩不误。中午接近12点，我们才回家吃饭，山里树下能躲荫，不算太热。下山每个人背着一捆柴，柴勒着肩膀疼，左右轮换着使，父亲先到家，就会来接我的。吃了中饭休息两个钟头，下午还要挖山。暑假过完，家里的柴墩子越来越高，茶子柴烧火有“熬力”，煮猪潲、蒸酒、烧砖窑，都好使。

　　寒露节当天，开始摘茶子。提前三天，村里就安排人鸣锣，提醒村民不能提前采摘，抓住了就算偷盗，要罚款。提前采摘，“油路”不好，山上隐蔽性好，怕有人“打毛栗秋”——偷摘别人家的茶子。摘茶子比“双抢”显得紧迫，寒露节，天气凉，露水重，但家家户户没天亮就起床。父亲准备工具:柴刀、箩筐、背篓、罍崽、蛇皮袋等。我们戴帽子，穿旧衣服，一般是穿解放鞋，带些零食，亲朋好友会来帮工。我工作后，还请班上学生来帮忙，老公是班主任，一次请10多个学生，现在想来真是惭愧。小孩喜欢爬树，爬树摘茶子视野开阔，往下踩树枝，妈妈就可以轻松摘到茶子。一罍崽满了，我倒箩筐里，箩筐满了，装蛇皮袋。父亲先挑一部分回家，这个活儿最累，山路崎岖，路边杂草丛生，碰到下雨天路滑，摔跤常有发生，茶子掉了一地，再来个个捡……

　　读小学时，要交茶子给学校，美其名曰“勤工俭学”。一年级10斤，二年级20斤，以此类推……孩子们帮自己家摘了茶子，就忙于捡茶子交任务。胆大的“打毛栗秋”，那块山还没摘，躲在树下观察，看没人看管，瞅准一树“好茶子”，很快摘满一罍崽。弟弟一天称一下，任务完成了，就不再捡茶子。1989年我读初中，幸运的我考上了县城的一中，从此不需要“交茶子”。弟弟在七中读初中，每一年交70斤茶子，他分三次背去学校，背不动时会哭。初三那年，他转到家门口的导子中学，我猜想是不是他害怕交茶子呢。

　　茶子摘来，放在禾坪上，用塑料薄膜盖住，封存几天。太阳大时，梳开晒干壳。拣茶子就是把“胡子”拣出来，再晒干，茶壳可以烧火的。打油前晚，母亲放在煤火上，用烘篮再烘烤茶子，这样出油率高。古老的“油屋”，建在有水源的田边，流水冲击大磨，磨碎茶子，大柴火蒸熟茶麸粉，用木桶挖出来倒入两个圆铁圈里，用脚踩紧，再用稻草包起来，码成一排，一排十三四个，然后卡紧，几个大力士轮流撞击，金黄的茶油就滴落下来，满屋飘香。榨干就剩下“麸”，以前女人用这种麸熬水洗头发，头发油光发亮的，麸还可以杀虫消毒、做肥料、闹鱼仔等。

　　近些年，村里劳力外出打工，父辈体力不支，山上灌木丛生，走的人少了，路便没有啦。油茶树老化，没人打理，产量锐减。我也问父亲：家里那一片油茶林呢？他说给舅舅家管理。现在舅舅家自己的茶山都没管啦。忙于带孙子的父亲，心中虽有不舍，但也无可奈何。母亲说，即使有一担现成的茶子，她也挑不起啦。

　　“物以稀为贵”，以前10元一斤的茶油，现在卖到了70元一斤。现代人注重养生，据专家说，茶油是高级食用油，茶油中的不饱和脂肪酸，有药用效果，经常食用，可以预防“三高”，延缓衰老，还有减肥美容，淡化色斑和皱纹的神奇功效。茶油这么好，可这么贵，一般老百姓吃不起啊。

　　什么时候能提高油茶产量，让油茶走上国际餐饮舞台，成为美味餐桌上不可多得的食用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