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出差,在北京首都机场出站口,我和许多旅客一起,正排成z字形队等出租车。
“老公!走快一点哦。”我顺着声音回头望过去,看到一对年轻夫妇,两人三十岁左右,妻子穿着知性文艺,推着两个大行李箱,走在她身后的男人身穿清爽休闲装,怀里趴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有些特别的是,男孩的头一直上仰着,男人一只手托着孩子的屁股,另一只手托着孩子的后脑勺。孩子的眼睛始终是直勾勾地望着一个地方,应该是个脑瘫患儿。
正当我的内心升起一股同情和哀叹的时候,女人放慢步子又向右边移了一步,刚好就变成和男人并排走了,只见她面带着微笑朝男人怀里的孩子说了句什么,又非常自然地朝孩子的小脸亲了一口,然后男人也自然地用脸贴了下孩子的脸蛋,两口子就亲昵地跟孩子说起话来。
那个画面,和万千家庭的亲子场景一模一样,和谐、温暖,就像民国女诗人林徽因写给儿子的那一句“你是人间的四月天”……虽然,这位父亲怀里的小朋友,表面看来似乎并没有给爸爸妈妈任何回应与交流。
一种钦佩夹杂着感动,油然而生。
隔着好几米的距离,我也能感受到这位女性的涵养和修为。这样的母爱,真的是伟大的,不是每位母亲在面对一个这样的孩子的时候,都能如此坦然豁达。我忍不住偷偷地回头多看了几眼,又生怕我陌生的目光打扰了一家三口的温馨。
坐上开往酒店的出租车,我想起了我的姑妈。
姑妈年近七旬,从小生活在农村,没读过几年书,养育了三个子女,其中一个也是脑瘫患者,也就是我的一位表哥。
我小时候就听父辈们说过,那个年代农村生孩子基本上都没有进医院一说,姑妈的三个孩子自然也都是在家里自然生产。遗憾的是,其中一位表哥生下来不久,大人们就发现他像“无骨症”一样,全身软沓沓的,再过了几个月,依然还是连头也竖不起来。村里老人都说,这孩子能活一天算一天,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农村,基本上都是男人主外、女人主内的劳务模式。和绝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姑妈要操持一家人的吃吃喝喝、缝缝补补,还得兼管家里养猪喂鸡、菜地里的轮翻耕作。繁重的家务农活似乎让姑妈没时间伤心流泪,姑妈就把我这个“不正常”的表哥当成正常的孩子养着,又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想方设法打听各种古药偏方给表哥治病。
也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过了六七年,表哥不仅活着,还能扶着椅子自己慢慢走几步,再长大一点,竟然可以不用辅助而独自走路了!虽然身体动作还是很不协调,但好歹是能勉强自己穿衣吃饭,有一定的自理能力了。
后来,等到表哥十来岁的时候,姑妈就试着让他握笔写字,但因为表哥小脑机能欠缺,无法支持长时间握笔,终于只好作罢。不过姑妈又坚持送表哥去村里小学旁听几年课,让他能识数认字。
姑妈自己没有什么大文化,但她知道人不能不读书当睁眼瞎。
在我的印象里,姑妈就从没把表哥当成一个“另类”区别对待。农村搞双抢收稻谷的时候,表哥和家里人一样,也得去田里一起收谷子,不能使镰刀割稻,那就帮大人把割好的稻谷送到打谷机旁,一把抱不动,就分两趟跑,总之,活还是要一起干。
到了表哥二十多岁,姑妈就给表哥开了一个小卖部,卖些烟酒零食日用品。除了到城里进货由姑父负责,其他摆货看店收钱找零等,全部交给表哥一人打理。表哥也不负所望,做起生意来像模像样的。
村里去表哥小卖部买东西的大妈大婶,还经常跟表哥开玩笑说:“没想到你妈居然还让你当上老板了!”
时间像沙漏里的细沙,不经意间慢慢流逝,伴随着成长和欢乐,也伴随着衰老和痛苦。
表哥三十多岁的时候,姑父因病去世了。
又再过了几年,也就是大约四年前,好不容易站着走了三十多年路的表哥,因为身体原因再一次走不了路了,在长沙各大医院诊治无果后,表哥从此只能与轮椅相伴。
姑父去世、其他两位表哥表姐都要工作也有各自的家庭,照顾瘫痪表哥的重担,自然又落在了姑妈的肩上。
姑妈生活上向来特别讲究,这些年不仅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就连瘫痪几年了的表哥,也一直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帮体重有百二十斤的表哥晨起洗漱、穿衣吃饭、甚至上厕所洗澡,都成了姑妈每天的工作,天天如是,开启着无限循环模式。
在姑妈脸上,我很少看到生活艰辛带给她的愁容,更多的是一种坦然和开朗。
姑妈虽已年近七旬,但从来做事都有条理,也利索。加上我表哥表嫂有空也会在家里帮忙,所以姑妈这些年除了能照顾好瘫痪的表哥,偶尔还能抽出一些空陪小区里的老太太打打麻将或是散散步。
她是用自己的方式,去调节和排解这些原本压抑的苦闷。
因为她知道,前路漫漫,来日方长。
表哥瘫痪的时候,医生曾宣告他最多只剩一两年的生命,可如今在姑妈的精心照顾下,表哥打破了医生的预言。
我觉得,表哥自小患病这是他的不幸,但他能遇上姑妈这样的母亲,也是他最大的幸运。要知道,就在我们老家村子里,有户人家的小孩生下来是弱智患者,父母除了给他吃穿,其他都不怎么经管。我们常常看到这个小孩一身脏兮兮的,要么在外面逗着小猫小狗玩,要么就拿着一根树枝冲人傻笑。后来听说小孩七八岁的时候,有天自己跑出去玩,也不知道是走丢了还是怎么的,再也没有回来过。
想起在北京机场看到的那位小朋友,我觉得他也是幸运的折翼天使,因为他遇上了一对温暖有爱的爸爸妈妈,相信他的人生也不会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