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勤春来早。从正月初六开始,岳父的豆腐坊就吱嘎作响了。
豆腐坊选择在初六日开张,图的是一个“六六大顺”的吉利。再一个,第二天逢“七”,是家门口洄水湾墟场的赶墟日。洄水湾这个南岳后山的小墟场,虽说不大,但赶墟日人山人海。岳父正是看中这一点,因而在赶墟的前一天开张作豆腐,也图的是第一单生意的“开门红”。
浸豆子、磨豆泥、滤豆渣、烧豆浆,直到做成白嫩嫩、水灵灵而又热气腾腾的水豆腐,每一道工序,岳父都做得轻车熟路有条不紊。从下午四五点钟开始,忙完这一段,天就挂黑了。岳父还得把白嫩嫩的豆腐舀进豆腐箱,一箱箱整好,晾干水,赶在第二天天亮前炸成新鲜的油豆腐赶墟场。
我每次到岳父家,都要坐到岳父豆腐坊的柴火灶边,一边帮着给炉灶添柴加火,一边跟岳父唠家常,眼巴巴地望着岳父忙前忙后,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这样的次数一多,我索性就当个乖巧的观众,看着岳父在自己偌大的豆腐坊内施展身手——只见浸泡过后的豆子黄澄澄的,粒粒透谢出珍珠玛瑙般的光芒,不多一会儿,就在岳父的磨浆机中摇身变成了白净如玉细软如缎的豆泥。经过热水的搅拌,白绸缎般的豆泥又在岳父的一搓一揉中演化成散发豆奶香味的生豆浆。在柴火的迅速加热下,香气扑鼻的生豆浆又成了热气扑面的熟豆浆,最后这些豆浆竟然脱胎换骨成白嫩细滑的水豆腐……我像欣赏一部优雅的舞剧,陶醉在岳父艺术大师般的劳动创作中。
第二天,鸡一打鸣,天幕上还是繁星点点,岳父的豆腐坊内就已是烟火缭绕了。已烧得通红的灶膛内柴火哧哧作响,大油锅里的油也已是滚烫滚烫。岳父把一整块一整块的水豆腐胚子,用刀子均匀地划成火柴盒大小的豆腐块,顺着锅沿缓缓推入油锅中。不多一会儿,一坨坨新炸的油豆腐如潜伏的水兵从滚烫的油中蹦了出来,鼓着胖嘟嘟的身子,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挤满了一大锅……岳父的豆腐一炸完,天也就跟着亮了。然后,岳父准时地踩着晨曦,挎着他熟悉的豆腐篮子,步履铿锵地迈向他的墟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在我岳父豆腐的芬芳中绵长。
1983年的春天,在和煦的春风中,我岳父毅然从亲友那借来了3块钱。岳父用这珍贵的3块钱,打制了豆腐箱子,利用家里的石磨,在灶房里架起铁锅,风风火火地就干起了豆腐营生。这一干就是几十年。几十年风风雨雨,岳父每天把生活的酸甜苦辣,尽情地在他的豆腐房内挥洒。岳父凭着自己小本经营的豆腐生意,让一家人的日子过得一天天“芝麻开花”。
岳父的豆腐采用传统的手工制作,用的豆子品质优良,加上南岳后山的一汪好水和自己娴熟的技艺,做出来的豆腐自然好吃。他的豆腐皮软肉松、内空外鼓,坨坨金黄饱满,咬一口油汁四溢,用这油豆腐蒸肉那硬是让人吃后满口留香……因此,他的豆腐不愁销路,往往他的油豆腐一上墟场,就被抢购了。尤其到了年底,他的油豆腐还刚出锅冒着热气,就被守在家里的一些老顾客预订一空。这也是岳父这么多年来一直引以为豪坚持做豆腐的原动力。可岁月催人老,做豆腐又是一桩累人的活,有好几次我都能感觉出岳父在豆腐坊内忙活得力不从心。
60岁生日时,岳父就放出风声:要丢掉这个让人没日没夜累得死的豆腐摊子。可只听他年年唠叨,却没见他付诸行动。去年年底,岳父的老毛病腰椎盘突出又犯了,我怂恿妻子做岳母的工作,让岳父就此放下豆腐摊子。可几副中药下去,病情好转,岳父又悄悄地在他的豆腐坊捣腾起来。年底豆腐的需求量大,他的小生意自然是风生水起,这更让岳父在豆腐坊内转悠得乐此不疲。如此一番好劲头,哪看得出岳父有歇息下来的迹象!
一阵春风一层绿。岳父今年已是七十又二,他却还自认为身子骨硬朗,可以再多干上几年。对于这样一个当初由豆腐发家致富,从而对豆腐一往情深,一辈子钟情于豆腐的老头儿,我们做儿女的还能说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