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疑问,向来不得其解。
晋代诗人陶渊明归隐田园后,在其《饮酒》诗中写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问题来了,他采的是哪一种菊花?是那些朵儿大的长花瓣栽培菊吗?还是野生的金黄色小菊花呢?采来又是做什么用?
照常理推测,陶渊明曾为县令,是有文化的士大夫阶层,虽说归隐,想必到底也是与普通种田农夫有所不同,闲来在篱墙边种几丛长瓣菊花,增添一番兴致,消磨几许时光,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我倒是觉得,或者说更是希望,在深秋初冬的日子,他家篱笆之下,是灿烂盛开的成片野菊花,金黄明丽,气势若燃。这更合乎他此时返归自然,与自然融为一体的人生态度。如此情景之下,不经意地观山、看鸟、采菊、饮酒,才更接近一个农民的心境和状态,具有真正的田园味道。
陶渊明的故乡浔阳柴桑,与我的故乡永兴八公分,虽说地理上相隔千里之遥,但江西湖南唇齿相邻,乡村景物大抵相差无几。尤其是那些贴地匍匐生长的野菊花,它们生命力强大,春夏默默,不与百花斗艳,唯在秋冬之交,万物萧疏之时,方才恣意开放,带来蓬勃的生机与美丽。如此情形,在湘赣大地,古今皆然。
在我的青年时代之前,故乡只有野菊花,人们忙于农耕,哪有什么闲工夫栽种人工驯化的高秆大菊来观赏?山岭、路旁、田埂、江岸、土坎,房屋的周边,野菊花这种长茎绿叶的寻常植物,无处不有。平常的日子,它们与一般的野草无别,并不会引起人们太多的注意。
野菊花盛开的时候,一丛丛,一片片,牵牵连连,开得十分热闹。密密的小花紧挨着,如金币,似笑脸,在绿叶的映衬下,黄亮亮得尤为可爱。这时候从旁边经过,一股特有的淡淡香气飘忽而至,令人目悦心怡。
采菊正当其时。野菊花能清热明目,村人常采来泡茶。我的母亲在世时,每年都要采摘很多野菊花,略略一蒸,摊开在簸箕里,放太阳下晒干。如此,这些干菊花的花瓣就不易折碎。干野菊花泡茶,茶汤色泽黄亮,香气氤氲,不过苦味也略有些重。所谓良药苦口,大抵总不能免。
现时的故乡村人,年长者依然爱喝野菊花茶,自采自制。我偶尔回到故乡,喝这种茶的时候,亲友也会馈赠一些,让我带回城里喝。
少小年纪,父母、亲人不断鼓励我勤奋学习,跳出农门,远离农村。及至中年,在喧嚣的城市谋生沉浮近三十年之后,心疲意倦,我又想复归农村,做一个与大自然相融相处的农民。只是自从我的户籍离开了故乡,那里已没有了我的田,也没有了我的土,又怎么还会有我的田园生活和采菊东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