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并不影响到我们到乌桕林里去找乐子,比方说,唧瓶盖。
唧瓶盖又叫唧壶盖,人手一枚的瓶盖,多来源于那时家家必备的穿心莲药瓶。那药瓶有乳白色的内盖,所以我们才敢有恃无恐地旋走外面的瓶盖去玩。只要内盖还在,大人恼怒之余大都会强忍脾气不再发作。我家那些药瓶就基本上只剩下了内盖当家,我爸居然从未责怪过我,现在想来老爷子的修养,真还没的说!
唧瓶盖其实无聊至极,但我们就是乐此不疲——用拇指和食指使劲挤按,瓶盖如离弦之箭般“叭”地唧出去,击中别人的瓶盖就算赢一局。个别伙伴甚至还悟出了心得,能眯着一只眼,只用另一只眼瞄准,就会有如神助般地成为“神枪手”,几乎百发百中……
有段日子自己也沉迷其中,一上课便盼下课,一门心思等着下课铃响起。有一次下课铃刚响,铃声还未响完,我噌地一下就冲出了教室,拿着瓶盖就往乌桕林狂奔。还在讲台上讲课,正津津有味说着掏粪工人时传祥劳动光荣的语文老师惊得目瞪口呆,其他同学似乎也都惊掉了下巴,张大了嘴巴看着已经慌忙跑回来的我。他们似乎无法想像、也从未见过一向乖巧听话的我,居然会有如此荒唐的举动!
那天的语文老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居然给了我们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下课时间,似乎在有意地任由我们玩个痛快。全班三十几个人,除了女生外几乎都在乌桕林里疯狂唧瓶盖,以至于大伙都在怀疑,这下课时间怎么会这么久?直到尽兴过后的我们狐疑地回到教室,上课铃才终于响起。
那节课上,语文老师布置了一道叫《我的理想》的作文,当时我想都没想就这样写道,我的理想是做像时传祥一样的劳模,当好掏粪工,光荣!主席亲自接见,还亲切握手!我还把从叔叔们的书本上看到的一段话用到了作文里,大意是“东风吹、战鼓擂,我当掏粪工人好神气……”
再次下课后,语文老师突然就交给了我一个任务,要我去挑井水。因为村小那时没有自来水,喝水都是学生们轮流到一里地之外的水井去挑。
我担着水桶晃悠晃悠地去了井边,回望校园时才发现,那片乌桕林已经一片火红,一树树的红叶在秋日照耀下鲜艳欲滴,有种难以名状的美。
我挑着水,一边望着那片火红的乌桕林,一边悠哉悠哉地往回走。才走了几十步,就觉得肩膀上火辣辣地刺痛起来,担子也似乎越来越重。掩映在红彤彤的乌桕林中的校园似乎近在眼前,又似乎远在天边。我心想着能早点把水挑回去,腿却像灌铅了一般步履蹒跚,怎么也迈不开步伐……
当时自己约莫十岁,还从未肩负过如此重担走这么远的路。慢慢地,我就由走十步停一下,变成了走五步停一下,再变成了走一步停一下,最后我已经只能无可奈何、寸步难行地呆坐在那了。
可能是看到我很长时间都仍然未返回教室,语文老师终于派来了两名身材高大的同学,其中一人哈哈大笑地接过我的担子之后,我终于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长气……
我低着头走过校园边火红的乌桕林,语文老师憋着笑容已站在教室门口了。经过时我听到他轻声在说,时传祥要挑的担子,可比你更重哦!
声音很细、很轻,却如雷贯耳,令我蓦地一震。
我第一次发现,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原来并不容易,实际上会那么的艰难!
多年后的某个秋天,我回到老家,偶然经过昔日的校园,发现校园早已被人承包成了猪场。高高的围墙内一片喧闹的猪叫,乌桕林也早已所剩无几,只有路边那棵东倒西歪的乌桕仍然黯然存在着,用它红彤彤的叶子勾起我的初心,让我想到了曾经最初的理想……
崔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