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是一直喜欢红颜色的。
而这喜欢,与母亲有关。十二岁那年的生日,晚上等我洗了澡,母亲拿出一个塑料袋给我。我撕开包装袋封口,一抹红色,一抹极其鲜亮的红色,呈现出来。急急抖开,是一条柔软艳红的纱质裙子。母亲叫我穿上。我托着裙子,有点迟疑。那裙子太柔软,轻飘飘的,似乎没有重量。又太红,那么纯正那么浓烈的大红,能灼痛人的眼。在母亲的帮助下,还是穿上了,小心翼翼,动作笨拙。穿戴妥当,母亲把我的身子扳过来,朝着大衣柜上的穿衣镜。穿衣镜明晃晃地照出了穿着红裙子的我。裙子这样红,衬出我的皮肤这样白,暮色里,像玉兰花瓣一样晶莹透亮。湿漉漉的头发漆黑如墨,被母亲用木梳梳顺,妥帖地披在肩头。而那一双眼睛,黑漆漆,湿漉漉,慧黠晶亮。母亲啧啧称赞,而我,有些恍惚。镜子里的人似乎太过陌生,从那一刹那开始,我的身体里面似乎有一种东西在滋生,陌生、新奇,而又蓬勃。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儿!那一年,穿着这条红裙子,我走进了中学,开始长大。
我是父母的长女,一出生,喜悦忘形的父亲给我取名:丽红(后来改名“芳”)。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母亲凭着一双巧手,给我织过很多粉红的毛线套装,粉嫩可爱。我的很多衣服,穿不下了,还在亲戚家的小孩身上流传。可是,我记得最深的还是那条红色纱裙。那是一面旗帜,有关母爱,有关成长。艳艳似火,鲜明如昨。我清楚地记得,母亲说,那种面料,叫做柔姿纱。
自此,我爱上红颜色。
与他,初见。我穿的也是红衣裳。那一年,我,二十二岁。婴儿肥的圆脸,头发及腰。穿粉红的裙子,俏皮的小圆领,裙长及膝盖。当时的我,单纯懵懂,后知后觉,不曾料想自己粉红的裙子上会黏着一缕依恋的目光,更不知,以后这缕粉色目光会成全我命里的姻缘。多年以后,他回忆我们的初见,说:“那时的你,穿着红裙子,向我走过来,微笑那么干净,目光那么清澈。多么惹人喜欢!”这是最动人的情话。他笑,我羞,脸上仍然飞出粉色红晕,一如当年那裙裾的颜色。
旗袍,嫩嫩的粉红色,裁剪得体,漂亮的刺绣,是我2001年买的,那是我其中的一套婚衣。我穿上它,配上高跟皮鞋,风姿绰约,记得那时他说我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
这件旗袍,我知道,它会陪伴我有生之年的每一天。也许到了女儿出嫁的那一天,我会拿出来,给女儿讲一讲她母亲年轻时那一段美好的时光。我希望许多年后,自己就是这个样子,平静淡然。
也穿玫红。在浓烈的大红色调里,慢慢掺杂一些清澈的水分,添上少许透明的粉色。那浓,便渐渐洇了开来,变得妩媚。那烈,便稍稍柔和下来,变得清浅。是的,玫红给我的感觉,就是妩媚。明朗的妩媚,不似大红,热烈、刚气。不似大红,夺目、凛冽。穿上玫红的女子,骨子里有魅惑的风情。可是,不萎靡不颓废。浓淡之间,恰到好处。我总是喜欢在春天刚来的时候,穿上那件玫红衣裙,衣袂飘飘,象蝴蝶飞舞。我去看花。油菜花海,黄澄澄。樱花浅红粉白,如云似霞。我的玫红衣衫,隐入其中。恍惚中,花,人,一片。我也穿玫红衣装,走进秋天,天空明净高远,桂花儿散落发间,暗香拂来。微笑,心情,是明媚的玫红。
我这么喜欢红色,衣橱打开,红艳艳一片,如此明亮。也买了许多红色的配件,毛线质地的红围巾,飘逸的红丝巾,红帽子,缀有流苏的红色靴子……那些红色的衣饰,陪着我一起长大,温暖着我的生活,温暖着他的视线,亦是我性子里最明亮热情的部分印记。我想,如果,七十岁了,冬天来临的时候,我,仍要穿着那浓烈倔强的红色,行走在铺满白雪的小路上,那抹红,衬着满头银丝,应该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