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价值与诗性的言说

　　——浅谈冷燕虎的诗歌艺术特色

　　追问存在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是诗人区分于其他人的重要特征之一。而诗歌的功能则是实现人的诗意栖居，海德格尔曾一度追问艺术作品的本源、诗歌的本质，试图揭示艺术作品与大地、诗的本质与大地之关联。但最终，无论是海德格尔，还是其他哲学家都发现，现代人已经无家可归，失去了返归家园的可能。

　　一、诗歌的价值与诗意的栖居

　　大地的拯救，是实现诗意栖居重要方式。海氏提出大地是人类栖居的家园，基于此，海德格尔将自然语言与技术语言进行区分，也就是把工具性语言和诗性语言分隔开来。由此，语言的本质又是什么，海德格尔认为，克服技术语言及语言技术化的弊病,遵循自然秩序，从技术语言回归到自然语言，可以成为实现语言本质的途径。在海德格尔那里,自然言说具有存在的言说、沉默的道说、本真的言说和诗性的言说四重内涵，且具有独特大地根植性。作为自然言说的语言在沉默的道说中聚集了天空、大地、诸神和人等四个维度，这是他对当代思想和精神的重要贡献，也为诗歌创作指明了方向。

　　诗人冷燕虎的诗歌与海德格尔有着内在的精神一致性。诗人与军人的身份集合在一起，产生了神奇的聚合作用。他对个体的存在与诗性的言说充满着与生俱来的好奇，当“情调遭遇调情”时，诗人“在梦中追打现实”，希望“把人生还给慢饮的杯盏”；“生命原来如此简单”，“一声叹息止不住流水”地被时光打劫，何不在功名生死面前“省点心”；“为乌云说句话”的“天堂的主人”，从“不把鸟话当人话”，在“无事之秋”的沉思冥想后，以一种忧伤的方式呼吸，绣口一吐，化成了深情的诗篇，绝非是无病呻吟的杞人忧天。

　　作为诗人，他以敏锐的目光和沉静的情思体察世间万状，反思社会病症和人性灵魂。他的军旅题材诗歌中有一首《幸福》，“但时代变了/阳光很近/天地日新/世界太美好了/鸽子与蝴蝶不期而遇/身边的小花小草也散发着诱惑的光芒,”然而诗人十年无主题诗歌中却有这样的诗句，“城市都被最甜的鸟占了/一场瘟疫的恐怖尚未平息/又有传言某部长被大风摧折”。面对这个世界，诗人时刻保持着灵魂和诗意的觉醒，他知道仅凭自己挥墨书文的力量无法改变现实，但也风霜傲骨，不愿随波逐流，落于世俗的漩涡，所以他诗歌中更多的是一种淡泊豁达的乐观。诗人怀揣梦想，称自己是杞人忧天，但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对美好社会的向往追求，以及保持自我的坚定和反省。或许大多数诗歌表现出诗人的云淡风轻、月白殚鸣，而《把人生还给慢饮的杯盏》则像《一代人》一样发人深省，“把灯光还给爱情/把爱情还给背阳的山洼/还给麦秸垛稻草堆羞答答/把友谊还给高山流水/还给不明真相而又关切的陌生人/还给草尖上的露珠/树冠上的嫩芽”，诗歌句句真情，在铿锵有力的劝诫中反思，在美好希望中表达。

　　诗性的言说与爱情从来都难舍难分，“不要对爱下手/也不要对恨仇视/更不要醉生梦死/明天是一声难以捉摸的笑/不开心见不到好看的牙”，诗人诚恳地劝诫在爱情中失意的人，要学会坚强，学会笑着面对，简单的语言，真实的情感，强烈的劝慰，不是鸡汤，却能抚慰灵魂。诗人旗帜鲜明地批判灯红酒绿，憎恶快餐式的爱情，渴望“把灯光还给爱情/把爱情还给背阳的山洼/还给麦秸垛还给羞答答”。

　　二、传统意象的重构与陌生化表达

　　冷燕虎的诗歌特色鲜明，风格独异，尤其是诗歌语言明快、简朴、舒缓，浅淡的抒情背后蕴藏着强烈深刻的反思和坚持。他诗歌辞藻简单朴素，毫无刻意精雕细琢的工巧华丽，亲切平易却又不落俗套。现代诗歌理论追求语言的陌生化效果和构思的创意新奇性，给读者耳目一新之感，开阔意境，丰富韵味。可贵的是，诗人将二者有机融合。“忧伤是一种呼吸方式”，以常见的词语表现出陌生化效果，是冷燕虎诗歌语言的重要特点。常见的字眼，陌生的表达，新鲜得让人手足无措，给读者留下了一定的审美空白，需要仔细冥想，静静体会，浅斟慢酌，仔细品味整首诗之后，突然发现，诗歌可以有这样的魅力！“诗人在燕子衔泥的春天/想起太平军厮杀过后的悲凉/想起落日对圆满旭日的无情/想起父亲历经风霜雨雪的磨砺/想到人生的功名生死都成了过眼云烟……”诗人在春日独自祭拜刻骨铭心的过往，安静而孤独，在呼吸中倾听自己的声音，感受到发自内心深处的忧伤与悲凉之境。这忧伤的呼吸是沉静中的灵魂回归，是主体诗性的真正实现。“一声叹息止不住流水”，所有的词语都是很常见，但其人生意境已是“沉舟侧畔千帆过”，诗人以生鲜奇特的表达，动静结合，呈现出一幅完整的情感图画。独立寒秋，流水远去，一声叹息，无奈时光匆匆如流水，年轻的惊喜和欲望也随着北风的来临而渐渐消退，然而，“当一声叹息止不住流水/前进的脚步/时光撕不碎的。”时光飞逝，人生易老。

　　冷燕虎诗歌多用经典传统的意象，月白风清、蝉、菊花、竹子等，体现出诗人高洁、淡泊、恬静的性格和志趣，有着既定的文化内涵和意义空间，“我请求银杏与竹子把我介绍到山中/请求平分秋色的光芒把我晒成山民/请求毛驴不再偏安历史/以爱一个古诗人的度量/驮着我跑到功名的前面/接受菊花的再教育”，难怪诗人说“我对菊花的爱可能得罪了秋天”。诗人“常想自己是一尾鱼/能够深埋寓言的河水/像陶家哥哥/悠然眺望南山/像一只羊/散漫于天边草原”。喜欢陶潜，寄情菊花，与其说是受了中国文化的熏染，不如说是天性使然。

　　三、无主题诗歌：峰回路转中的褒贬

　　冷燕虎的无主题诗歌，表现手法看似散漫毫无章法，却在无意间的峰回路转中寄寓褒贬。“一个小女孩弯下腰/捡起了一块橘子皮/然后丢进了垃圾箱/然后消失在人流之中/我发现她弯腰的姿势/比立着更好看/满世界都是不想下地狱的人/要做的事那么多/能做成的事那么少”，直白而简单的语言经过组合，产生了令人深思的哲理，对比、议论、白描等手法表现了对空谈派的鄙夷，以及对小女孩高度的赞扬。

　　结构严谨是冷燕虎无主题诗歌的另一个特点，《无事之秋》中，诗人写笔，写窗外，写女人，最后写婴儿，四个意象分别串起四个场景，而四个场景又环环相扣，构成了一幅思想完整、诗情盎然的图画，舒缓而饱满。但诗人之意却不尽于此，构图之后，附上画龙点睛的议论，丰富了诗歌的内涵和深度。“我沉思/我冥想/我睡着了/我的嘴里含着烂苹果/一条果虫从梦中探出头来/水远山长/只是酒精改良的无事之秋”，诗人喝醉了，做了一个甜美的梦，而现实又是一幅美丽恬静的图画，意境之美和形式之工相得益彰。《别把鸟语当人话》中，诗人用了四个相同结构的排比段，用“不是…而是…却”的起转承合，将自己的情感直抒其外，使整首诗成为一个闭循环结构，把主旨和情感的表达推向顶端。

　　冷燕虎不断追问，“人啊/听不懂鸟语是一件大事/可听懂了又能怎样/你还能长出翅膀来吗？”，“那个站在百货大楼顶端的人/是想比时代站得更高远吗？”强烈的疑问让读者在回味中不断反思。在追问的同时，并没有失去诗歌的艺术质地，诗人恰如其分地使用了对比、比喻、拟人、顶真等修辞，“我惊讶于天空秘而不宣的阳光/大朵大朵地飘落”，阳光被形容成绚烂的花，动静结合，形象丰富，境界全出，让读者置身朵朵阳光中。“后来梨花苍白/桃树一脸红尘”,梨花和桃花的颜色既相映成趣，又反差很大，苍白与红尘的对比，突出了“红”，衬托了“白”。“梨花苍白，联想到垂暮满鬓斑白的老人，联想到岁月；桃树一脸红尘，联想到豆蔻年华的羞涩少女，联想到美好的爱情”。词短意深，形式极美。

　　在《矮人看戏》一章中，每首诗均有“历史”一词，诗人不仅揭露现实，追溯历史，还将古典诗词与现代诗歌融合；既有当下的真实，也有历史的厚重；既有诗情古意，又有自由新奇。“我们遥对想象的历史/感受菊花般并放的生活/分享与历史同在同行的殊荣/歌谣与老酒精微而浩瀚”,“听苏轼先生把酒问天/以月亮一样舒缓的心情/谈论现在/谈论些团聚或团聚之前的事情”，诗歌以沉淀深厚的历史古韵，在与现实的结合中信手拈来。没有历史的未来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社会经济的高速发展需要厚重坚实的文化历史积淀，才能匹配成伟岸的时代大厦，否则会像海市蜃楼，转瞬即逝。

　　历史与现实的共存，现实与梦想的和谐，是冷燕虎无主题诗歌的基本旋律。其中有很多诗歌借物喻理，如《剑》《盾》等，诗人从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方式挖掘它们的内涵，同时赋予它们跨时代的意义，发人深省。

　　当麻木浮躁慢慢腐蚀了我们的灵魂，斑驳了梦想，诗人以淡泊从容的诗歌告诉我们，诗意的栖居并非遥不可及的世外桃源，而是一种心境的超脱和灵魂的淡定。籍由诗歌的梦敲打俗不可耐的现实，追求真善美，坚持自己的梦想，是诗歌在精神维度上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