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昌
捧读《金刚经五十三家注解》,方知世界之大。正文读不懂,注解太有趣。不时映入眼帘的“唐言”二字,令人心头一震。听说过唐人、唐装、唐音,知道汉人、汉服、汉语,却很少听到有唐言。“梵语者。西方之语也。唐言者。中国之言也。”说得再清楚不过,不管是南宋浦城人杨圭编纂的《金刚经十七家释义》,还是另一位南宋著名官员兼学者李文会讲到“般若者。梵语也。唐言智慧。”“波罗蜜者。梵语也。唐言到彼岸了。”此外,在《大唐西域记》中也多次反复出现“唐言”,涉及语言翻译的时候。说白了,唐言,就是中国话。
无论哪种学说流派,要进中国,先得经过一个翻译的过程,会说“中国话”才能中国化。高深莫测如同符咒一般的外国经典著作是如此,白脸蓝眼、一身腥气的传教士想要多养活几个教士,也得如此。这不是入乡随俗,而是生存智慧,活着就得说话,说话就得说人话,最好听的人话,一定是“地方话”“普通话”。纷繁多样的海外著作到了中国,就得说唐言,讲中国话,就像很多饱学鸿儒到了外国,先得汉译英一样,而“唐言”是直工直令的中国话。
“唐言”没有和“汉语”形成一个对子,而是和梵语成为硬币的两面,主要还是由于佛学东渐自汉代以来一直到唐朝进入鼎盛阶段,以当时之国力影响力而言,在整个东方文化圈,“唐言”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强势语言。日本的平假名和片假名,与其笼统地说来自汉语,不如说是来自“唐言”,不管是字形字音还是表意组合。至少可以肯定,其诞生与遣唐使屡次来长安学习包括佛教经典在内的文化有关。
宋人中也不乏有文化骨气的。“唐言”就是中国之言的定论和公论说明,改朝换代没有把语言文字的威信和一代盛世的威名给改掉。说宋人有文化上的自信,如果证据是宋人始终保持对唐文化特别是盛唐既大一统又大开放文化的敬畏和向往,那也说得过去。因此,他们在解读注释《金刚经》时,采用了唐人思维和唐言表述,充满了中国之念和中国之思,拳拳在线、令人动容。当然,如果把这种文字表述上的有意留痕,联系到其国力日衰、山河凋零上,或许会更有实处。然而这样一考据,反而显得生硬干巴,了无趣味。
唐言就是雅言,就是正言,但绝不是掉书袋、卖关子、打哑谜,还得二次翻译,而是实实在在的大白话。《大唐西域记》里的弭秣贺国,唐言“米国”;伐地国,唐言“西安国”;尼罗蔽荼,唐言“青藏”,伊湿伐逻,唐言“自在”;印度,唐言“月”(读作“肉”),不管是音译还是意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亮亮堂堂、玲珑剔透,不管是饱学之士还是普通之人,都能一目了然、会心莞尔,“唐言”之美,呼之欲出。真可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还我河山的岳飞,也是个守望家园的“唐言”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