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昂
何谓“通感”?举个浅显的例子:人们有这样的体验,当觉得“闹”的时候,会有一种“热”的感受;而觉得“静”的时候,则会有一种“冷”的感觉,故有“热闹”“冷静”的词语。而“闹”“静”是听觉,“热”“冷”是触觉,这便是听觉与触觉的沟通。再如人们常用“甜美”形容歌声,“甜”属味觉,“美”属视觉,“歌声”则属听觉,这又是味觉、视觉与听觉的沟通了。
所谓通感,就是使各种感官产生的感觉(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等)互相沟通,互相转化,以产生新奇效果的一种审美活动,也是文学作品中一种出奇制胜的修辞手法。这种手法在散文、小说等作品中时有运用,比如朱自清《荷塘月色》中“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便是嗅觉(“清香”)通于听觉(“歌声”),极写荷香令人身心陶醉;而刘鹗的《老残游记》,则通过把白妞的说书(听觉)形容为“像钢丝抛入天际”“如由傲来峰攀登泰山”“如一条飞蛇在黄山半腰盘旋”“像放烟火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视觉),“听着像吃了人参果一样畅快(味觉),“五脏六腑像熨斗熨过一样伏贴”(触觉)……如此多种通感的运用,把白妞王小玉出神入化的说唱艺术表达得淋漓尽致。
而于诗词,通感似乎特别钟情,不但运用广泛,而且品类齐全。
一是将听觉转换为视觉。唐·郎士元《听邻家吹笙》:“凤吹声如隔彩霞,不知墙外是谁家。重门深锁无寻处,疑有碧桃千树花。”此诗写的是笙声的美妙,但又不对乐声作正面形容,而是将听觉感受转化为视觉形象。“碧桃”是指天上碧桃,王母桃花,而且多至千树,何等绚丽!它象征着笙声的明媚、热烈与欢快,表达“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赞美之情。
二是将视觉转换为听觉。宋·宋祁《玉楼春 · 春景》之“绿杨荫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王国维《人间词话》称“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原因就在于这个“闹”字沟通了视觉与听觉,把杏花竞放时蓬勃、热烈的景象生动、逼真地表现了出来。
三是将视觉转换为触觉。宋·石愗的《绝句》:“来时万缕弄轻黄,去日飞毬满路旁。我比杨花更飘荡,杨花只是一春忙。”首句着一“弄”字,柳枝在骀荡春风中袅娜飘拂之状宛在眼前。“弄轻黄”,即拂动那鹅黄色的柳丝。“黄”是颜色,“轻”指重量,“轻”是修饰“黃”的。颜色竟然有轻重之分,可以称斤论两,看似无理,实则蕴含艺术之真谛:浓烈的色彩往往使人感到沉重,如“黑云压城城欲摧”(李贺《雁门太守行》);反之,浅淡的颜色则会在人们心中引起一种“轻”的感觉,人们看到柔嫩之色淡到似有若无,于是产生“轻黄”的感受。这便是视觉与触觉的沟通。
四是将听觉转换为触觉。前面举了“冷静”“热闹”的例子。再如杜甫的“晨钟云外湿,胜地石堂烟”(《船下夔州郭宿,雨湿不得上岸,别王十二判官》),前句写雨中耳闻,后句写雨中目见。“湿”用通感手法,沟通听觉与触觉,传神地写出夜雨过后晨钟之声重浊的特点,并暗示诗人沉重怅惘之心绪。
五是将嗅觉转换为触觉。宋·林逋有“小园烟景正凄迷,阵阵寒香压麝脐”(《梅花》)的诗句,“香”是嗅觉,“压”是触觉,极言在诗人的感觉里梅香压倒了麝香。
六是将嗅觉转换为视觉。近代诗人陈三立的“佩环响处藤梢暗,吹槛衣香染嫩晴”(《刘庄杂咏》),“衣香”本为嗅觉,却“染”上了“嫩晴”的明媚光色。
七是将视觉转换为嗅觉。雪本无香,但李白有“瑶台雪花数千点,片片吹落春风香”(《酬殷明佐见赠五云裘歌》)的诗句;竹本无香,杜甫有“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严郑公宅同咏竹》)的句子。为何雪、竹成了香的?因为运用了通感,诗人把雪花与春风联系起来,他眼中的雪花已像是春风中“千树万树梨花开”了。既然雪花成了春花,自然也就“香”了。而经雨的竹子是那么高洁,诗人由修竹联想到“娟娟”佳人,“风吹细细香”便也成了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