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曙光

　　九峰山脚我的家，我总是忘不了我的家乡九峰山。家乡的特点就是山多田少，我所在的九峰村第四组，人均不到二分地，食不果腹，忍饥挨饿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一日三餐，饭里总是要拌上红薯、土豆等杂粮。

　　细伢子盼过年，大人盼插田。记忆中过年那段时间还是能吃饱白米饭，所以，一年憧憬的就是过年，快乐的童年就是腊月小年前后，屁颠屁颠跟在父亲后面去碾“过年米”。“过年米”其实是父母平时积攒点谷，等到过年才去碾。亲朋戚友来拜年，一家人团圆不至于没米下锅。“碾过年米”几乎是九峰山乡亲不成文的习俗。

　　父亲带我去碾过年米，既是作伴也是帮他当看护。从家里出发挑谷到石洞口街上去碾米，有三四里路程。途中父亲歇息或去供销社买点过年物资，我就负责看管。

　　上世纪70年代初，又是一年“碾过年米”，父亲带我去“碾过年米”。他从碾米厂挑米出来，走过一段青石板路，放下担子，停在供销社旁边的几户人家门口，就招呼我看护。他去供销社买东西，我满心欢喜，因为只有过年时，父亲会买点糖果。从供销社买东西出来，父亲一般都会给我几颗糖。

　　我把扁担放在地上，坐在扁担上等父亲，眼睛看着两箩碾过的米。父亲进了供销社，看不到背影了。这时，一个40多岁的中年妇女穿着打了补丁的棉衣，从街边的房子出来，看到我一个人守着米，瞧我微微笑后又进屋了。没过多久，她拿着一只瓢出来了，朝我的米箩舀了满满一瓢米，又把米箩摇摇，端着那瓢米转身就走了。我很想去夺回来，但瞅见她棉衣后背上花花绿绿的补丁，又看箩里舀出的米洞也平了，就听任她把那瓢米用双手端进了屋里。我寻思着父亲来了是不是要告诉他。大约过了二十来分钟，父亲买了些杂物回来了，把东西分匀放到两箩米上，挑起来就准备走了。我把想要告诉父亲的话又咽进了肚子。还没走几步，只见那个舀我一瓢米的妇女端着那瓢米出来了，赶紧走到我父亲面前说：刚才我想逗逗你崽，舀了一瓢米，你崽好大方，没有阻止我，我还是把米还给你。父亲放下担子，对那妇女的行为只是淡淡一笑，接过那瓢米一边倒进米箩一边对妇女说：你家要是没有米，就把这瓢米拿去算了吧。那妇女一个劲儿说是逗小孩玩的，父亲口上说送给她算了，其实他还是有点舍不得。我们一家7个人，春节还要招待客人，就是这担米可要吃上一个多月。那瓢米要是平时吃，拌上杂粮煮，可是几天的口粮。

　　父亲又挑起米往回走了，我怯怯地跟在后面，与父亲保持几步远的距离，担心父亲挑到没有人的地方会放下担子，拿起扁担来揍我。毕竟，我犯下了没有制止别人舀我家米的行为，又没有及时告诉父亲。

　　但一直到了家里，父亲也没有放下担子，一路也没有说什么话。父亲越是这样，我就越担心到家里会受到打骂。我不敢进屋，看到邻居的孩子们在玩耍，就呆呆地看他们。到了吃中饭，母亲才喊我回去吃饭。我才慢慢挪动步子进屋，眼睛警惕地往屋里看，如果大人要打我，我就随时准备拔腿逃跑。好在没有什么动静，姐姐、两个哥哥已经坐在桌子边吃起来了，父亲喊我还不快点坐桌边来吃。

　　我拿着碗添了碗红薯饭，坐到了桌子边。这时父亲说：算了，那瓢米别人送回来了，不会打骂你了。我这才放心来。一家人吃完了饭，父亲把上午别人舀一瓢米的事说了出来。我想雷公不打呷饭人。呷完饭了，父亲又把舀米的事和家里人都说了，可能全家人就开始要惩罚我了。

　　母亲向来脾气大（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我明白了一大家子张口要吃要喝，在那困难的岁月，母亲哪会有好脾气），她听了父亲说了后却没有发火。哥哥和姐姐只是摇头。

　　父亲叫停了哥姐的数落，要我说说为什么不制止又不告诉他别人舀了一瓢米。我豁出去了，大声说：我以为别人没有米过年。我如告诉父亲，又担心父亲去别人家要回来引起争吵，我做错了，过年我还是呷红薯饭吧，你们不要再说我了。

　　说了后，我以为暴风骤雨就要到来了。可情况恰恰相反，全家人都吃惊地看着我，父亲这时对我微微笑着说：没想到儿子年小还是明白些道理，人很善良，大家不要责怪他了。心有多善，福有多大，遇事还能退一步，避免更大的伤害，过年还是允许你吃白米饭吧。

　　40多年前的事，我一直不能忘怀。先父作古都20多年了，在69岁那年结束了他劳累而又善良朴实的一生。母亲大人一直活到了85岁，于几年前安详离世。

　　“碾过年米”是我童年快乐的记忆，是九峰山乡亲在那艰难岁月的一道风景。一瓢米的经历，让我更深深地体会到父母的慈爱。是父母善良的品德感染着我，激励我尚善为人，热爱生活，勤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