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建华
在衡南县城听渔鼓
渔鼓响处，乡音道情袅袅而来
斯土斯民催生的曲艺
曾出现在王夫之的笔下
——晓风残月，一板一槌
而我脑海中萦绕的，则是
茅洞桥，新屋坪上空的一钩新月
瞎子谢昭美，眼中笑意盈盈
弹唱着拿手好戏《三姑记》
悲情的念白，绕梁的余音
令祖母百听不厌，泪水涟涟
演播厅外，荷风拂过九曲湘江
金丝桃和双荚决明金黄耀眼
舞台富丽堂皇，现代声光影炫幻
唱词和格调，却非原本想象之俗
之雅
远离了乡间的蛙鸣和柴扉竹编
恰在此时，灯光瓦蓝，背景转换
最后的演唱，挽留了将欲离去的
脚步
进而延续了云集茶叙，桃园故事
其时龙舟正自汨罗江奋力划来
端午前一日豪雨如注，琴弦铮铮
忽起一阵高亢苍凉之声
茅洞桥祖山植柏记
《诗经》中圆柏是
一个大词
其枝叶乍桧乍柏
一枝之间屡变
虽然生长缓慢
但有傲寒耐干旱
的气节
寿命极长，材质极坚
孔子异常喜爱之
四月柔软的风过处
氤氲的水墨景深
渐次拉开
荞麦皁螺形嘴山头上
祖父母安息于斯
曾经奢望的柏木棺椁
梦里犹自芳香四逸
终于在几十年后
拥有一片壮观华丽的柏林
八十八棵圆锥形柏树
形同八十八个军士
统一保持着古希腊神话中
赛帕里西亚斯的姿势
庄严，沉静，肃穆，恭谨
世间阒寂，天宇中
似有一声轻咳
而那咀嚼过柏叶的兔子呢？
那啃啮过柏枝的老牛呢？
芒种日三塘采艾蒿
仲夏开始了，空气中
弥漫着苦涩的味道
让人心安的味道
艾蒿亭立，似羞怯的村姑
静静地细诉乡间心事
沧桑的容颜，如同冰霜
任凭雪亮的镰刀
拦腰斩断尘世的根缘
在人家的门楣，化作
一柄驱妖避邪之剑
在人家的碗底
以青团的温柔与醇香
唤醒清贫而美好的曩昔
啊！亲爱的祖母，您离开我们已经
四十年矣！
清竹村水稻
简直是天方夜谭，然而的确是
现实一种。第三代杂交水稻
每穗总数390粒，平均亩产
1046.3公斤，甚至再增加
四五六百斤，也都不在话下
清竹村，名不见经传的山冲
一禾九穗，测产神农氏的传说
田土还是那些田土，风信却变了
阳光刚好，雨露和秋霜刚好
毋需过分精耕细作，技术和精力
氮磷钾肥，分蘖、扬花和灌浆
都是常见的业态。稻种婚配自由
生长期缩短了，产量却节节攀升
试验田，稳健地走向农家粮仓
玉蟾岩的一粒稻种，万余年后
在湘江中游衡南，嘉禾蔚生
田舍翁，正在成为上天的恩宠
誉满世界的老汉，袁隆平
确有盖世神功。管仲的
千秋家国梦，仓廪实与衣食足
丰盈圆满，八音齐奏
莲湖湾泛舟
所谓莲湖湾，有湖，也有湾
更有千百亩青青的莲叶
或红或白的菡萏，点燃浩荡的
水面。我们乘坐铁壳子驳船
不疾不徐，静观两岸的
房屋，炊烟，牛羊，与荷锄
老者、树下钓叟互为风景
有人借湖水，比兴露水晶莹
而我眼中所见，一段段
深绿的丝绸，在船艄的慢慢
撕裂中，泛起一波波有质感的
浪花，似乎可以拉扯起来
杜宇声声，骤雨后的晴空
彩虹突现，前方码头边
身穿青布长衫，头戴方巾的
王夫之，腋下夹着一柄
桐油纸伞，细声垂询牧童
斗岭隐士蒙圣功安在？
此际，味道很浓的荷香
慢慢地飘过湖面，拱桥那边
隐隐传来湘江渔歌
烟塘陈家
烟塘在衡南县城东乡
耒水流经它的身旁
离江口鸟洲不远的村落
仿若一颗明珠藏于深山
红色的土地十分肥沃
插根筷子都能长成大树
竹节芒比别的地方气势高壮
美人蕉黄的比红的娇艳
南瓜也有几种不同的形状
家家农舍实乃乡间别塾
城里的画家只好望洋兴叹
整修过的水泥塘坝
蓄养着金黄色的鲤鱼
欢跳上七月半的厨案
湘东陈家神龛前
在外打拼的子孙们
回乡列队默诵：
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
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
车江垂钓记
车江的古音是掐光（qiā guāng）
曾为衡南县第一大镇
有名的渔米之乡
我少年时代向往的地方
那时并不知道神农氏于此布五谷
仙根书院藏书逾十万册
不知道古色古香的杨氏宗祠
大塘街上飞奔着李家昆仲
却知道湘江南来到此而有回旋
知道鱼类在河里潜泳
人在桑树上垂竿
高山流水之风悠然可期
八月烈日下应召而至车江渡
仿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江水滔滔如心事绵绵
鱼，鱼，鱼，我之所欲也
无望而守望的坚持之后
慈悲的垂钓者成了小小的赢家
就地架灶，柴火烹煮
晚风中飘过鱼的鲜味和哀愁
问路归园
再一次造访归园，依然几度迷路
秋天的蝉鸣，一声紧似一声
烈日下，焦躁的天气腾焰飞芒
沿七彩百日草逶迤，旷野之生机
山道已不复旧貌，潜伏台海的人
玉雪纷飞，覆盆下的铁血丹心
依靠灵魂的导航仪，狐死必首丘
家山，在天荒地老的大乐皁
噫！郎舅四兄弟，弟兄三将军
半世纪前的英烈，比影视更真实
唏嘘声中，金黄耀眼的七里香
之上，秋蝉的鸣叫益发高远
菩萨崖诗会
衡阳东极，衡南县与安仁县界山
宝盖菩萨崖，山水间的类丹霞地貌
高耸于陡峻之巅，吾侪偶然为峰
大地静谧，白鹃梅摇曳淡淡的馨香
拂绿辽阔的天宇。田野上空
飞过七八只白鹭，唳叫焦灼而嘹亮
从未听闻过的声音，正是求偶季节
羡煞尘世男女。手脚并用地攀爬
侧目镶嵌于崖中的小寺，僧侣
挂单远游，将山头拱手让给诗人
和爱诗的人间。音乐铮铮响起
且让某面向西方，两百里外湘西
草堂
向王夫之献上后学敬意，借其一缕
不羁的才气，为此地接续上湖湘
文脉
山的那边，晚清醇儒欧阳厚均
夜读油灯仍燃。祈求世界无恙的
成人
家教良好的孩童，各有飞翔之心
看云淡风轻，似见观世音挥动拂塵
多么美丽的辰光，铸就菩萨崖的
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