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苍穹下
每个人都在他自己的苍穹下，独自去死
金黄的油菜花特别忧伤。大地掩藏不了真相
内心空空荡荡，来源于词语和叹息的
双重无力：一群蜜蜂在春风里疯狂吸毒
只有一条不为人知的记忆小径还略带甜蜜
蝉鸣把那个夏天藏得更深了，处女之夜
爬满岁月的青藤。摩擦感。爱的自习课
无调性的河，水中的世界并不与现实对称
我想过一些浪花，像不断扔进去的石子
一如好的开头没有下文，没有任何道理
一步步，越深入中年越感到与星光疏远
那些深不可测的虚空足够埋葬无比坚硬的
生存！把黑暗的声音拨开，触摸到一点
光明的柔软，是我们最初、也是最后的自由……
我一直在给一个兄长写信
我一直在给一个兄长写信
讨论一些问题，还有请教和致敬
那卓绝的坚守中无言的大美
让人顿生醍醐灌顶之感
孩子都是瞬间美学家；诗人垂垂老矣
但仍能就着落日豪饮大江而不醉
然而，兄长从未给过回复
这让我怀疑他是否太忙？
抑或已经死亡？甚至从未存在？
兄长，一直生活在乌有之乡
三 次
第一次在台山见到大海
有种突然被谁抽了一耳光的感觉
第二次在汕尾看海上日出
有种还在偷偷谈恋爱的情怀
第三次在青岛的沙滩漫步
大海那样平静，什么也没有发生
三次，平生只有三次
我像一粒沙子与大海相遇，又被海风吹远
秋风是一个怎样的人
秋风是一个思想者
它让小城的树落尽了叶子
用二十四平方公里，去反省
天空，为什么那样蓝？
秋风也是一个怨妇
它在每条小巷出没，一步步
找一双四十二码的鞋印
让大地，变成负心的男人
诗人有姓；悲伤无名
后 园
当干净的阳光落向一个盲者的面孔
强烈而无望，仿佛是一种怜悯
就像我童年的梦想。后园
渐渐大面积呈现午后由来已久的荒凉
幸福的秋风，带着老朋友
惯常的风范，空空地坐下
这时隐约听见谁家的钢琴
一边试探艺术的秘密，一边试探灵魂的深度
蟋蟀在露水的阴影里沉思着
一世一秋的光阴故事。多情的尘埃
与头顶看不见的星星一样
对人生，有着你无法拒绝的遍地的关怀
需要赞美！落叶又一次闯进
我与阳光之间，带来秋的信笺
那些失散太久的亲人，居然
还活着，并又一次喝醉了十月的美酒！
如果我现在死去，如果
我到达另一个陌生的小镇
我心中仍将有一个可能的愿望，仍将
有一片后园，饱含这尘世的欢乐？
温暖的玩意
我在单位的樟树上
不经意看见一个鸟巢
那天，我突然就看见这个东西
吃惊于事情的偶然性
以及，一个人的
恍惚
反正，它在那里了
我感到自己深深的孤独
与这个鸟巢有关
甚至，关乎乡愁
小时候那么喜欢夏天
我们是同一物种
夜晚繁星满天，宇宙绽放如花
我从樟树下走过
怀揣羞怯的爱，仰望
鸟巢的阴影
多么温暖的玩意！
一如小小的寺庙
依稀传来隔世的呢喃
像喇嘛念经……
回雁诗酒
今夜，我们终将在酒杯前沉默
汽车的前灯闪过苍白的中年
那些负面的语言，被激情
诠释过的痛感杯盘狼藉
“衡阳雁去无留意”。回雁
最终在宋词中留下的是酒
雪落不下来，可小酌几杯
先与南方干，然后再敬北国
暂时高于自身的命运，邀
李白同游白发三千的乾坤
山川迷人的腰；低热的思潮
一桌知己，诗情为之腿软
湘江清寒匿行，石鼓水雾沉沉
遮住岁月的清唱或呻吟
婀娜的醉意，源于内心深处
某种若有所失。我要夜宿爱情！
向日葵
向日葵被一一砍下了头颅，仍然
像一杆杆枪，还能指向月亮
黑夜的黄沙已堆到黎明的门口
哦，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是那金色的疯狂
无数世代的血，像太阳一样飞翔
大地如火如荼；革命的农民
高举猛虎般的火焰穿行于乡村
把黑暗的老巢，还有我的泪水，全都烧毁
它在进行着一场战争。它的爱情
那么极端，贯穿肉体和灵魂
它已经不想与美丽的姑娘成婚
在消歇了落日余辉的峰顶，有辽阔的悔恨！
未完成的雪
——给朝晖
从广济寺到未完成的雪，阳光灿烂的青山安在？
美学的通道好像都是上山之路，我气喘吁吁
手摸一棵刺槐说：“登山者，我们晚上要喝高。
为了写诗，一颗心就像大海的波涛一样不安。”
你一屁股坐在喜爱的音乐结尾上，家乡的琴声
在邵阳那边嘎然而止。惊飞一群晚归的寒鸦
诗人和读者互相误会，诗意因此更浓。一群
穿红羽绒服的女人，次第穿过黛瓦白墙的侧门
给人以安慰的幻象，还有那痛苦热情的天赋
园丁，总在不停地拾掇落满树叶和果子的庭院
还是喝酒好，三五杯不醉。月亮溜过南天门
来与我们作伴。今夜人间烟尘，悲喜水落石出
鼎山之上
四月的雨，下的是谷雨
四月，我只想与你在一起
我想与你，和四月的谷雨
下在一起，下在一株植物中
一直下到植物的根部
下到初夜的疼痛和空虚
一条河有多少蝌蚪游动？
一条河有怎样的前世今生？
那无法追忆的源头之根
你我一直像偶然的飘萍
在恋爱中感受必然的相遇
我们的根呀，一直在高处
是的，在高处！伟大的命运
撑住乌云。天空扑面而来
白石铺：一个时代的乡愁
如今在河边，不再想起彼岸
也不再想起昨天的捣衣女人
是不是我的母亲和姐妹
河的腰肢上，有我一生的迷恋
河近在眼前，又渐渐遥远
无人垂钓的岸，像大山的臂弯
更纯洁、更强有力
把泥土无限地推动下去
没有大桥、船帆和泡沫
水的肌肤多么真切，像一种痛感！
我们沿着血液和泪水飞翔
去追赶河流，但往往追赶不上
底 片
白石铺，信使走了很久
无数星星垂落村庄
多年前的夜晚
熟悉的炊烟收起大家的食欲沉沉睡去
一口池塘反射黑暗的亮光
青蛙三三两两地呻吟
它们似乎饿得慌
生活是永远装不满的粮仓
白石铺，信使不再回来
晨光会变得更暗
被岁月遗忘的
底片，一直没有冲洗出来
里面有温顺的羊
一丝丝模糊的小雨
一点点在生存深处蛰伏的
叹息，还有你那白发苍苍的驼背老娘
表 姐
如今，表姐在水声之外说话
在叶子之外呼吸
我看到盛大的阳光就想到她
想到她带我去老姨家的路上
捡拾秋天的落叶像捡拾秋天的钱币
想到她的逃婚和死
天空那么高远。表姐是一片羽毛
黄昏潇潇雨正把往事打湿
表姐在屋檐下晾挂衣服，然后关好柴门吃饭
那是有风的夜晚
她给我讲生生不息的鬼怪故事
我给她背诵古典诗歌
三致无尽岁月
1
无尽岁月活着无数陈旧的灵魂
它们用悲伤抚平我们的梦想
梦醒后，再也无法入睡的午夜
秋天的树荫下，落叶一片片
死于无从谈起、无处安身立命
的风；死于弱不禁风的怀念
我爱过的人，在天空一一走过
我爱的人，为什么不能再爱？
云朵有可怕的寓意！如果能够
再爱，我一定珍惜这一颗颗
陈旧的灵魂，一定珍惜那些雨
善意的流泪，直至苍穹堆雪
2
我常常在一棵树后面看到美
看到美的后面，也是一棵树
看到美的落叶纷纷
看到叶茎、叶脉的悲伤
那些蓝色的阳光，一块块像瓦片
盖住了村庄的呜咽
和宿命
我随手捡起一件秋天的单衣
不知是谁的，不知如何是好
3
一片树叶永远不会落在明天
否则，我就不会看见它
我看见的是今天落在我心上的叶子
今天，我看见十五的月亮了
它是一片落下去又会升起来的叶子
一片让人和牲畜、以及梦想
都感到茫然的巨大树叶
你想：它是宇宙的圆叶吗？
有点像。自然约等于良知
一片树叶永远不会落在明天
我们很幸福地没有看见明天的落叶
我们很幸福地，一无所知！
好一个乌托邦
年复一年，如同熟悉自己的指纹
看银河旋转、闪耀，仿佛
蛮荒中心那思想的风暴
宇宙，好一个乌托邦！
这是占星家潜心钻研的棋
《周易》精确推算的局
老子、苏格拉底，伽利略和康德
热爱过的未尽之谜
也是爱因斯坦用小提琴
反复演练的大乐谱
当你找到一条回家的路
就有更多的路永无尽头
我在星光下仰望或者忏悔
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活如蝼蚁或石头，不会
比一阵风更有自由
幸好，我有一首悲怆的诗
不紧不慢，披露深秋的斑斓
藏着低吼的岁月之虎
证明自己努力活过，并企图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