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南方人眸子里一朵朵白里透红的火焰;寒兰花,兰友心目中一株株蹿出盆来的火苗。当雪花与寒兰花开在一起,交谈在一起,知音火种便在大地上点燃,兰花悄悄衔着芳香,直把“相见恨晩”“花开香迎”写进雪心。
天地悠悠,日子“嗖嗖”而过,二零一九年十二月七日,又一年“大雪”来临。这天,众寒兰在天南海北的主人们撮合下,呼朋引伴齐聚雁城岳屏公园的书画院,首届寒兰大聚会别开生面,浪漫和奢侈的心门如芝麻开门般“吱呀”一声打开了。
在打开的爽心悦目里,一个季节有一个季节的风景,一个时段有一个时段的轻重。大雪而至,小雪远行去了;寒兰的幽香纷至沓来,春兰花还在做着春天的梦。也有勇士兰一年四季不知疲倦地吐出芬芳,马拉松似的跟寒兰花赛跑,小雪大雪夹着风刀侦探般尾随而至。
雪花和寒兰花的“身世”,皆出身“贫寒”,但它们的老家并不在一个地方。雪从天上来,寒兰的老家是住在山河的袈裟里,厮守高寒地区,无人的偏僻处。孔子说兰花,“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孔子是兰花早期的兰友、知音。
而今,兰花一族还被执念的兰友们陆陆续续请下高山请出僻地。兰君再现江湖,梳绿色小辫,呈伞状向四周自由自在打开,有兰友忍不住唱出心中的喜悦:“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唱得山野的其它花草怪痒痒地望,暗搓搓地想,什么时候也轮到我等出山啊?当你修炼到家之时,便是你得道下山之际!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从天那边传来,使喋喋不休的花草闭上小嘴,羞红小脸。
一兰友告诉我,南岳可偶遇兰君。那么,我是见过的。在这些喧哗的春秋里,我从南岳的不同方位十余次徒步穿过,应与兰君对视过,或就在低头赶路间,或就在抬头停歇时。由于只是久闻大名,不见其花,擦肩而过在所难免。念着兰君默默地看到我的到来,又默默地看着我的离去,“最好不相见,如此便不相恋。最好不相知,如此便不相思。”我与兰君他处相逢,并简简单单地把恋、知和思浓缩给了岁月与他人。
为弥补我太近视的生活,这个大雪之日,迟来的我与寒兰君握手相认,细聊慢谈生活。一株株寒兰在展台上望向我,我顿像一个迟到心虚的小学生,先将目光投向众人,看他们如何与兰君对话。就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被他年轻漂亮的母亲风筝般牵着,小朋友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晴,静静与兰花对视,小小的心灵似乎在与兰君进行一场无声交流。瞬间的惊讶后,一幅小小年纪的君子交心图旋即收入我的相机镜头。我这个慵懒的周六从清晨抬头,从赏兰出发,一寸寸光阴漫不经心地滑进大雪的轨道。站在台上的寒兰仪态万千,虽然它们的身材不高大,但尖尖的叶间花展无遗,流淌出无尽的淡淡清香,不遗余力地烘托出它们的气势,它们的尊严,我无形中仰望着,沉思着。
人替人颁奖不足为谈,但人给物颁奖当算稀罕事了。数盆寒兰旁边,正高高举着一个个诱人的金奖、银奖、铜奖、栽培奖和最高荣誉奖的牌子。这些美誉奖给兰中兰,颁给兰中人,小小奖牌边不时引来一拨又一拨人的争相拍照,夹着欢声笑语。人给兰献奖,韵味十足。一颗颗优雅高洁的心在此无缝对接。
这些寒兰君的栖身之地,正是百年前大名鼎鼎的江西会馆,不时传出的谈笑声仿佛是从那个时空拽过来,不过人们穿着打扮是有不同,言行举止稍异了。想想那条滚滚淌过的历史长河,能为江西老表构筑会馆,成全君子之美事,是一件多么荣幸的美差。然而,昔日退去的人文在现实风浪里暗闪光亮,许多人忘性大,还是看不清会馆那条声名远播的历史之河。
雪花又去哪了?大雪之日,观兰者有疑惑,寒兰也大失所望,尽管它们频频发出“花开香迎”的信号,雪花仍像顽皮的小孩玩起捉迷藏,也不知还需多少岁月恭候。又或它是一个体弱的年老者,看见一面高墙前面挡着,便没了翻越的野心,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写在传统的二十四个节气里和南方人的念叨中。大雪,这扇虚掩的看不见的南大门在无援中孤立;而寒兰花,门里门外释放的清香,又能否弥补雪花的动能?
日月沧桑,自然流变。“大雪来了!”另一个凌晨时分,一个信号似从天际传来,众寒兰花开香迎,千里传音。然而,大雪还是没肯现身。孤独惯了的寒兰仍旧花香迎寒,遥望天庭。声音不过是日盼夜盼瑞雪兆丰年的农人发出的呓语。这可爱又可恨的大雪,二三十年前经常可见,雪花肥厚,压得屋顶鱼鳞瓦咔咔喳喳作响,似农人夜半的悄悄话,屋后猪圈草屋上的雪,似一块巨大的白色奶油蛋糕,引来乡下小屁虫肚中的无数小馋虫,寒天白屋里,灯下的字写得歪歪斜斜,超出框格,无拘无束地走着,颇像肥胖的雪,从不需大人走心闹心。“雪花那个飘飘……”当这个习惯被另一个不明物不动声色地篡改时,大家心底沉淀下来的物事非“失落”二字可以轻弹。
难不成,是惧怕纷纷扬扬的雪花惹事生非?雪花,又是谁或谁的一盏不省油的灯?
有一则这样的雪与人的故事:东晋时,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子王子猷在山阴时,有一天他忽然想起远在剡县的朋友戴安道,便半夜冒雪乘船去看望他,走了一宿的水路终于到达朋友家门口。然而,王子猷并没有推门进去,更没有与朋友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却独自打道回府了。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原来,一路观雪的他被雪“迷失”了方向!
雪来了,寒来了,妻子说,把旧棉被再弹弹吧,这样盖着更暖和些。寻觅整个县城,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棉絮加工处,就见一弹棉机在房子里不停歇地制造出纷纷扬扬的雪花,那戴雪白口罩的“造雪人”正为漫天的雪花不亦乐乎地添兵添将,旁边几床旧棉絮靠墙而立,呆呆地看着,我们置身于白雪笼罩的世界里了。但弹棉机迟早会退出舞台,棉花不过是雪花的一个梦。
众寒兰在雁城短暂相聚两天后,带着几分遗憾和后会有期,随主人原路返回。
雪花,这个被南方人津津乐道的述说对象,如今随着雪花的渐行渐远而心口难开。独写成节气符号的大雪,怎样才能在南方与寒冬形成默契?在雪身无缘南大地的切线之外,或独赏兰,让心中的兰香时时扑鼻;或也画梅,画成九九消寒图。赏兰画梅,画另一幅大自然,画另一份时光,也画另一个自己了。南方的天幕,何时再现人间巨大的弹棉机,使雪花突突突地在天地间欢快起舞,再涌入大地的机体上安眠?大雪无雪,雪花形同虚构,这无形的阴影,犹如安插在大地上的暗钉,一不留神便泄了你的气。大雪中赏兰,这浪漫里的奢侈,也不过成了南方人一张空头支票。
好在二零一九年刚从眼皮底下溜走,寒冬里的“九九图”仍密而不宣地往前延伸。有请凝霜的寒兰君在南方的天穹下友情发出“花开香迎”的信号,那心里曾经的“相见恨晚”,或可从此宣布作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