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小明

　　老家下雪啦！打开微信，全是这样的消息，对于远在广州的我来说，无缘与这场久违的雪相遇，难免有些遗憾。

　　生活在四季分明的衡阳，对雪司空见惯。我很小的时候，衡阳每一年的冬天都会下雪的，而且下得很大。后来，下雪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赏雪渐渐变成一种奢望。

　　记得有一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纷纷扬扬的大雪染白了山间田野，染白了村庄屋舍。在一片银妆素裹、洁白如玉的世界里，往日喧嚣热闹的村庄，一夜之间变得格外祥和，只有三三两两打雪仗的小孩子们的欢笑声，时不时打破村庄的宁静。家家户户屋顶上升起的炊烟，就是冰冷世界里的些许生气。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窝在家里，或生一盆火，或煮一壶茶，然后炒上一些平时没有时间吃的南瓜籽，或者蚕豆雪豆之类的东西，一家人在一起烤火、喝茶、聊天。邻里乡亲们喜欢在下雪天互相串门，平时是邻，过门为客，好客的主人常常会热忱地倒上一杯湖之酒，算作是对来客的最好招待。一年四季习惯了下地劳作的村民，只有在这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才能享受到这样难得的休闲与潇洒。

　　下雪的日子里，母亲却是最忙的。母亲有一门好手艺，做得一手好豆腐，在我们当地是出了名的。农闲的时候，母亲每天都会做上一两套（筛）豆腐，然后走村串户，挑到村里去卖。“十二月蚱子当草鱼，下雪天豆腐当荤菜”，母亲似乎看到了下雪天带来的商机。平时一套豆腐要走很远才卖完，一到下雪天，豆腐格外好卖，还能卖个好价钱，母亲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先天下午，父母就会把豆腐做好。天刚蒙蒙亮，父母亲就起床了，两人掌着煤油灯，然后一个烧火，一个开始炸豆腐。我在暖暖的被窝里，常常听到豆腐炸得“吱吱”响。豆腐炸好了，天也亮了。母亲便挑起了她的豆腐担子，扁担上挂着一把杆秤，一手扶担，一手撑伞，踏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风雪飘摇的世界。不一会儿，母亲的身影连同她的豆腐担子，便被纷纷扬扬的大雪淹没，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

　　母亲上年纪后，喜欢翻古，给我讲得最多的，就是她挑豆腐担子的经历。她说，下大雪的时候，伞都举不起来，她走不远，就要把担子放下，然后抖落伞上的积雪，继续前行。她还说，某某村的狗最恶，进村前要准备好一根棍子；某某村的山太高太陡，实在难爬，上去要费很大的劲；某某人对她好，每一次路过她家，总是照顾她的生意……说这话的时候，母亲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忧伤，反而当作她人生中一笔可以拿来炫耀的财富。母亲眉飞色舞地给我讲述着，而我的眼里却早已噙满了泪水。母亲还说：“我辛辛苦苦挑了三年的豆腐担子，好不容易在老家砌了红砖房子，给你们讨亲成家，你们兄弟发达了，都到城里住上了高楼大厦，现在都不要我的房子了。”母亲似乎有些失落和遗憾，而我却分明看到她眼里放射出一丝得意的光芒。

　　母亲走后，按照她的遗愿，我们把她葬在到处留有她足迹的老家的山头。

　　母亲走了有三年了，这是三年来老家下的第一场雪，想必大雪已经覆盖了母亲的坟头。我不知道，母亲在冥冥中看到这漫天的飞雪，是期待还是惊喜？是悲伤还是忧愁？但愿母亲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没有寒冷的冬天，没有奔波的操劳，没有人间的疾病与痛苦……

　　故乡的这场雪，我无缘与之邂逅，它们只是纷纷扬扬从我的心头飘过，飘过我的童年，飘过我对母亲的思念。我好想剪一片雪花，献给这个寒冷的冬天，写一段文字，祭奠我们逝去的流年。在这个喜欢怀旧的冬季，让我们一起去迎接这漫天的飞雪，我真的好想！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