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猫来到我家纯属机缘巧合。
它是姑妈家的母猫所产幼崽里最孱弱的一只,瘦小、笨拙、迟钝。那是暑假的某个下午,我骑着单车经过姑妈家时,它正被其它的兄弟姐妹猫们又咬又挤地群殴着。它受欺侮了不赶紧逃走,只傻站在那歇斯底里地干嚎,叫声如丧考妣般瘆人。这让天性同情弱者的我忽地萌生了要带它离开的念头,于是我弱弱地对姑妈说:“送只猫让我带回去养吧?”还没等姑妈同意,我就已经麻利地把它从猫群里拎了出来……
姑妈其时对我这个选择是一点也不看好的,她说,你咋不选只壮实点的呢?这只这么瘦小,能不能养活都是个问题。
也确实是的,一屋子小猫里,哪只都比它强壮,我却偏偏斩钉截铁地选定了它。它也挺配合的,可能知道我是来解救它的吧,立刻停止了干嚎。我其实也半是见义勇为,半是内心不服输——我就是想证明:弱小的也能够变强大,我一定要把它养得精精神神的,然后让大家知道,我选择它没错!
我把它装进了一个剪了小洞的纤维包里,放在自行车前面的篮子里把它捎回了家。一路上,它的脑袋不时从小洞里伸出来四处张望,偶尔还哇哇地叫上几声,惹得路人纷纷侧目。一回到家,我就偷偷地把猫放在了祖母家——因为母亲是反对家里养狗养猫的,一来嫌脏,二来嫌麻烦,更何况我们本来就已经足够让她烦心的了。所以养猫这事,我根本就不想让母亲知晓,只能把猫放祖母家。
这猫当时完全堪称瘦骨嶙峋、弱不禁风,祖母见了后,顿生怜爱,盛了好些剩饭剩菜出来喂它。它也毫不客气,津津有味地就吃了起来。但它也并不贪食,几乎每样都浅尝辄止。吃完之后,它四处转转打量了一下这个新家,就挨着祖母的脚边躺了下来,安心地睡去了。
于是这个暑假的每个下午,我就多了一件事情——到池塘边摸些螺蛳来钓鱼喂猫。如果没钓到鱼,我就用螺蛳喂猫。几天下来,这猫就熟练地知道抢食螺蛳了。有一次,还没等我用砖头砸碎螺蛳,它就急不可耐地把嘴巴伸了过来,结果砖头刚好砸到了它的嘴巴,它哇的一声惨叫着就跳了开去,跑到一边使劲用爪子挠着嘴巴,看得我好不心痛。谁知它看到已砸碎的螺蛳肉时,又飞快地冲了回来抢食……
那么丁点的螺蛳肉,居然让它如此欲罢不能,甚至完全不顾刚刚的伤口,实在是让我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
因为经常喂它吃食,所以它喜欢跟着我,确切说是它更喜欢我砸开的螺蛳肉和我钓回来的小鲫鱼、小鲤鱼。它啃食鱼的姿态那是最为不堪的,只能用贪婪、狼吞虎咽来形容,一边吃着,喉咙里还一边陶醉地啊呜啊呜着。而鱼儿呢,那刻都已经被啃掉半边了还在挣扎跳动!这个时候你才会觉得,它骨子深处其实就是头凶残的猛兽,与平日抚摸它的后颈和背脊时的温驯相比较,已经完全形同两猫……
慢慢地,它变得越来越有生气了,皮毛油光发亮,眼睛炯炯有神,再不复当初的病猫形象。它也变得越来越勇猛灵巧,经常看到它抓着老鼠在坪里逗着玩,老鼠刚想逃跑又被它逮了回去,继续当作玩具显摆玩弄。满村子的老鼠几乎都让它收拾得一干二净了,以至于有一次从木楼上掉落了一窝刚出生的小老鼠下来,眼睛都还没睁开——估计是母老鼠已经被它捕食掉了,这帮无助的小老鼠不得不挣扎着出来觅食。它也变得越来越有灵气,会理解人们的语言和动作指令,非常聪明,连本来讨厌阿猫阿狗的母亲都很快接纳了它。它还变得越来越调皮,会跟我们玩躲猫猫的游戏,经常藏在某个角落里突然跳将出来,吓你一大跳之后飞快地跑得无影无踪……
它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闲极无聊时它甚至会在夜晚去村口的稻田里捕食田鼠和青蛙,会爬到后山的大松树上捕食斑鸠。它捕到不少斑鸠,吃不完就藏在阁楼上,被祖母发现好几只,全是活的,却因翅膀已被咬断再也飞不动。有时它还会去隔壁的村子捕鼠,隔壁村子的乡邻结果也喜欢上了这只会抓老鼠的猫——它已经是一只在乡间非常有名气的猫了,很多人家都以能够留它一两天为荣,这让再次见到它的姑父和姑妈都非常惊讶,祖父母对它更是赞不绝口!
它也变得越来越喜欢离家出走,开始只离家一两天,后来离家两三天、四五天。不定期的,毫无征兆。每次回来,它都显得比以前苍老和疲惫,闷闷不乐的。我们不知道它去了哪里,你招呼它,它也会过来,用它的身子和尾巴蹭你的裤腿,算是跟你回个招呼,然后又慢悠悠地迈着猫步回它的窝。
再后来某一次出走之后,它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我在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之后,只好心有不甘地放弃了寻觅。我暗暗安慰自己,寄希望于它会在某一天悄悄归来,会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然后用它的脑袋和尾巴使劲蹭我的裤腿,然后再大摇大摆地竖起尾巴回它的窝。也寄希望于它能被一个好心人家收养,祈盼那人家也能像我们一样对它温柔以待……
半年过去,一年过去,始终都还是没有它的消息。它已经像一颗沉入了深海的沙粒一样,悄无声息地再也没了踪影!
家人都因为它的离去而念叨了几回,乡邻也都在闲谈时对它念念不忘,说很少能遇到这么会抓老鼠的猫——它的离去,似乎成就了它的传奇!
第二年的暑假,祖父带我去鱼塘边打理菜地时,发现岸边正浮着一条翻了白肚的鱼。祖父突然对我说:“快,去把鱼捞上来喂猫!”
我当即就蒙了,明显用带着哭腔的声调问祖父:
“我们家的猫不是出去好久了,至今还没回么?”
祖父愣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似乎若有所思,便再也没说什么。那刻的我突然明白,时光尽管过去了这么久,这只猫尽管已离开了我们这么久,但我们其实都还没有忘记它,至今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