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隔壁是一家准五星级酒店,于是,毗邻马路三幢楼房间的空坪和煤房就被酒店租赁做了停车场。
作为小区的住户,几经交涉,酒店终于应允,只要停车场有空位,我随时可择位泊车。
早出晚归,取车泊车,我自然与停车场的保安混了个脸熟。
但说实话,也仅是脸熟而已,彼此是叫不出名字的。这固然有我没打算真正认识他们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对他们而言,我只是他们人生中偶有的一个交集,他们每天忙忙碌碌,指引着来自天南地北入住酒店的司机停车,也无暇认识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在岁月的更替中,停车场就像穿城而过的那条小河一样多年不曾改变,但那些高的、矮的、瘦的、胖的、皮肤白皙抑或长得黝黑的保安,这些年换了一茬又一茬,很少有人能坚持工作两年以上。
其实,也不难理解,在这座堪称全省最大的县级城市,月薪不足2000元,如果不是找不到更好去处的大男人,谁愿意拿着这样微薄的薪水整天守着一大堆小车闻着尾气过日子?
大概知道我是小区的住户,每每我驾车进入停车场,一些值守的保安在热情地提示我是否有空位后,往往就远远的看着我将车泊好。只有那些新来的保安,见我将车开进停车场,便会欠身而起,脸上浮起斑斓的笑容,手中拿着一个登记本,急速而来,热情地说,老板您好!前面还有两个空位。同时还会认真指引我将车稳稳地倒进空位,反复叮嘱我关好车窗锁好车门拿好行李,然后才放心离去。
停车场的条件很简陋,在两幢楼的空地搭个雨棚,为车辆遮阳挡雨,连车位线也没有划。保安值班的地方也只是一间窄窄的简陋的煤房,甚至没有遮风挡雨的木门。室内除了一张四腿的陈旧铁椅,还摆满了啤酒瓶等杂物,零乱不堪。在闷热的夏夜,煤房中蚊蝇飞舞,只有一把古旧的风扇伴着值守的保安挨到天亮。寒冷的冬夜,北风肆虐,值守的保安也只有开着烤火炉熬过漫漫长夜。
曾有那么一个深夜,凛冽的寒风嗖嗖地刮过不停,我从单位加班回来,开车路过保安的值班室,赫然发现值守的保安裹着一件长长的军大衣,靠在铁椅上歪着头,睡得很沉很沉,匀称的鼾声响在寂静的煤房中,似乎在诉说生活的不易。烤火炉散发出橘黄色的光芒,映照在保安那张消瘦沧桑且尽显疲态的脸上。这一幕无端地让人想起记忆深处某个触动人心的细节,令人垂怜。
车子从值班室前驶过,马达声也没有将他惊醒。想必保安太累太累。
时隔多年,那个保安早已辞去工作,不知去向。他和众多的保安一样,于我而言只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他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叫什么名字,为什么选择做保安,我一无所知。然而,时至今日,每次路过那间狭小的值班室,我总会想起那个深夜,那张消瘦沧桑的脸。
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我唯一知晓姓名的保安叫胡友根,一个很认真负责的保安。不过,我与他说的话也就十来句,他的名字还是他主动告诉我的。我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当我下得楼来匆匆忙忙去停车场取车时,胡友根便走过来对我说,老板,帮个忙好吗?
我一愣,这个常指引我倒车的保安称我一介平民为老板,会让我帮啥忙?我又能帮上啥忙?
但既然人家问了,我也就回应:啥忙?你说吧。
是这样,中秋就要来了,酒店给我们分了任务,推销一些月饼,您能帮忙买一盒吗?
见我迟疑,他接着说,98元一盒的月饼,酒店收我们50元,我照原价给你!
看着他真诚的笑脸,我想,他之所以找我,前提是基于对我的信任。我掏出50元递给他。他接过钱后要我等会,说是去拿月饼。
我说,明天吧!现在我得去上班了。他顺从地点了点头,并跑到我的车前,记下了我的车牌。
翌日早上,我去停车场取车时,发现雨刮器下卡着一张便条,上面写着:老板,月饼我已带来,出车时请呼1577342……,我在三岗,接您电话我马上过来。落款是胡友根。
胡友根的字遒劲有力,写得很漂亮。我曾经在讲台上站过12年,但我的字还不及胡友根的好,这让我很敬佩。同时,我也很感动,为胡友根对我的信任和他的责任心。
我终究没有打胡友根的电话,以至于后来他找到我时,硬要将50元现金返还我。我费尽口舌说是将月饼送与他小孩子吃,他才释怀。
其实,在停车场如胡友根一样有责任心的保安也不少,他们拿着微薄的薪水,坚守岗位,尽心尽力,尽职尽责,为陌生的客人服务。当然,也有极个别庸懒的保安,看到我们这些非入住酒店的小区住户,很少主动提供周到的服务,当我们将车驶进停车场时,他们甚至只抬头望一眼,便又低头玩手机去了。
而我,也早已习惯了人生中的这种陌生。我深知,在人生漫长的道路上,擦肩而过的总是大多数。很多人之间虽然彼此脸熟,但因为各自忙碌的生活,终究无暇、不愿走进对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