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华
小柏最近很烦。
小柏这个“家庭煮夫”干不下去了，让老婆掐着骂，让母亲暗自落泪。
小柏是矿工的后代，独子，父亲早年工亡，他与母亲一起生活。母亲一把屎一把尿把小柏带大，节衣缩食供他上了技工学校，进了矿山当了钳工，总算是完成了一桩使命——让儿子有了一份稳稳当当的工作。小柏是母亲的心尖尖，母亲是小柏的心瓣瓣。小柏对母亲孝顺，在十里矿区是家喻户晓的。上了年纪的母亲，因为牙口不好，吃饭喜欢软一点，稀一点。小柏深深知道，这与早些年家里困难，母亲总是默默无闻把剩菜剩饭煮了，一个人吃“蓑衣饭”吃惯的。
小柏的老婆王老师，中师毕业，外地人，也是家里的独苗，母亲丧于车祸，父亲把她拉扯大的。毕业那年，碰到企业去学校招聘老师，还是师范生的王老师分进了这家历史悠久的企业集团子弟学校。
小柏人长得标致，爱干净，喜欢打篮球，经常出入子弟学校的篮球场，招式凌厉，身手矫健，惹得围观的群众拍手叫好。姻缘这个东西，在小柏单位与子弟学校打过一场篮球邀请赛之后，就让小柏与王老师接上号了。
多交往几次，加之王老师独在异乡为异客，小柏加大攻势，加上一手好厨艺，每天变戏法为王老师做好吃的，密集型送餐，把王老师的胃和心一并俘虏拿下了。王老师总是嫌弃学校食堂的饭不好吃，一是米的质量不好，二是铁盒子一格格蒸熟的，哪有小家庭的柴火饭香糯、软硬适中、好吃？王老师给闺蜜掏心窝子：小柏送餐的饭让她找到了家的感觉。说着，脸上红云朵朵，那种幸福的感觉都快溢出来了。
小柏与王老师结婚了，住进了新房。新房是小柏花光家里所有积蓄，在镇上的生活小区买的三居室。小柏的母亲依然住在百年老矿一种叫“干打垒”的老房子里，煮饭还是烧柴火、铁锅煮饭，对高压锅煮饭还是一窍不通。新婚燕尔，小两口你侬我侬，恩爱无比。小柏邀请母亲去新房住，母亲婉拒，说自己还能动，住不惯进屋就要换鞋的格子楼，格式化的日子过得不接地气。两口子去看母亲，小柏老是催促母亲合住。王老师笑吟吟的，不吱声，一待婆婆转过身去，立马掐小柏的大腿。
一件事，让小柏的母亲不得已住进了小两口的新居。
王老师分娩初产，生了个大胖小子，在家里坐月子，需要人护理。王老师的父亲来看了女儿一趟就走了，委托小柏的母亲多辛苦一点，照顾王老师。
小柏一日三餐，还是要亲自下厨，为母亲、妻子煮饭炒菜，因为母亲不会使用他新居厨房里的厨具。小柏的母亲有几次看见儿子从单位赶回来，倦色匆匆，体恤儿子的辛苦，尝试去动了液化气灶，谁知用高压锅煮饭火候控制不到位，饭是夹生的。
偶尔，小柏的母亲忘记关了液化气灶的开关，被王老师检查出来了，王老师当即数落了婆婆。小柏一下班，王老师就找他投诉：这样子搞下去，我和你儿子说不定哪天就会液化气中毒死亡，这个日子过得黑咕隆咚，看不到尽头。
小柏的母亲善良一辈子了，有什么苦楚，嚼一嚼，咽下去，睡一晚，第二天醒来照常是风和日丽。
小柏两头跑，坚持了一阵子“煮夫”生活。可老婆总是唠叨，煮饭水放多了，细细软软，在坐月子这段特殊时期连口舒服饭都保障不上，认为小柏的心顾着自己母亲，不在乎她，梨花带雨，噎着哭。小柏母亲揪心不已，她担心女人坐月子不能流眼泪，否则会落下病根子。小柏母亲泡红糖水给王老师喝。小柏下班后，看到还是一碗原封不动的红糖水搁在那里。小柏犯难了，一边是自己的婆娘，一边是自己的亲娘，一家人竟道出两种话，一锅饭难煮出两种味。
一段时间，小柏总是从外边带外卖，饭是高压锅压出来的饭，菜是王老师喜欢吃的菜，捎回来给王老师吃。一次班组聚会，工友们笑他是“老婆崽”，找了老婆忘了娘。小柏的师傅便问小柏，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小柏如实向师傅倒出了苦水。
师傅敲了敲他的脑壳，骂他死脑筋，教他一招：你自己是焊工，不晓得把锅子中间焊个隔板，你淘米淘完的时候，不晓得把米分装好，一边煮你娘的饭，多放点水；一边煮你老婆的饭，少放点水。
小柏将信将疑，重新买了一口高压锅，利用工作之便将高压锅改装了一下，试着煮了一回，煮出来的饭，还真的是一边细软，一边硬撑。王老师坐月子，还不晓得小柏已经对高压锅进行了小改小革，每天不带外卖了，感觉还是原来的煮法，但适应了自己的胃口，心里一直在犯嘀咕。
在矿区，谁家添了儿女，约定俗成要办“百日宴”。小柏也不例外，摆了酒席，邀请自己的师傅坐了头桌上席。酒席结束后，百日宝宝这天夜里随了婆婆。小柏骤然发现好久没有和王老师掏心窝说话了。晚上，王老师用胳膊戳了戳小柏，问他，你最近不带外卖了，但饭煮出来对味了，有进步嘛。小柏说，多谢夫人夸奖！还有个事，我娘一个人带孩子辛苦，以后还得辛苦，我想要她以后长住在我家。王老师说，这个事情还用商量？反正小孩要人带。小柏紧紧搂住王老师，声音一下子柔软了，说，你算是答应了。
夜间，矿上生产调度员打来电话，要小柏去矿里抢修井下排水的马达。小柏去了矿上，一直忙到窗纸发白才赶回家休息。
王老师想着老公挺辛苦的，主动赶早起来，想煮几个鸡蛋给老公补补身子。走进久违的厨房，打开高压锅一看，竟然还剩存两种饭，一边是稀的，一边是硬的，中间用金属板隔着的。她的眼里，多了一层晶莹。回到小柏身边，她轻轻地掐了一下，嗲着声：老公，你对高压锅动了手脚，咋不告诉我呢？
小柏煮饭用心的故事，被工友口口相传到矿上工会，这一年，他们家被推评为“五好家庭”，小两口出席了矿里的“三八节”表彰会。王老师高兴了，在会场里又给小柏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