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建华
湘学泰斗王闿运是衡阳人?可能相邻的湘潭人和长沙人都会感到惊讶。据其《邗江王氏族谱序》开篇称:“余家自赣来湘,居衡阳,后迁湘潭,将四百年矣。”王氏先祖于明代自江西徙居衡阳西乡,居数世,有王东山者,于宪宗成化年间(1464-1487)迁居湘潭城外,卜居黄龙巷,王闿运则生于善化(今长沙)学宫巷。他活了84岁,其中却有37年是在衡阳度过的——试问人生有几个37年?
清朝咸丰七年(1857),25岁的王闿运参加湖南乡试,中第五名举人。他先是结交了湘中第一人曾国藩,随后结交了朝中第一人肃顺,再结交川中第一人丁宝桢。同治四年(1865),王闿运为避肃顺之祸,举家迁居衡阳西乡洪罗庙石门常大淳墓庐,“出则以林树风月为事,入则有文史之娱,夫读妇织,以率诸子”(《思归引》序),“自是凡十二年焉”(《清王湘绮闿运先生年谱》)。这是他一生学问最得力时,“笺经赞史,旨在是时,而诗境亦自此始益博大。使先生不遇挫折,或尚风尘奔走,未必有此成就”(萧艾《王闿运先生评传》)。他还在石门观设塾授徒,衡阳名士夏时济(夏明翰祖父)、曾熙皆出其门下。期间曾访湘西草堂,考察邗江王氏,发现王夫之与自己不是一个家谱。
据说王闿运出生时,其父梦见神仙在家门上写下“天开文运”四个大字,因此取名王开运。后因清泉(今衡南县)知县王春波亦名开运,故于同治五年改为王闿运。隐居西乡石门观期间,多得衡州官绅遮护,其中就包括王开运。二人关系友善,曾同游鄂渚(江湘会流处东岸),亦于官阁中促膝谈心。王开运系江苏武进监生,同治元年至四年(1862-1865)任清泉知县,同治六年复任,翌年卒于任所,事见《同治清泉县志》。而该志乃王开运倡修,同治八年四月完工,衡州知府海宁人张士宽为序,没有证据证明与王闿运有关。王开运殁后,王闿运撰联哀悼:“生同姓,籍同名,又鄂渚同游,官阁谈心移月影;病相缠,火相惊,更兵符相迫,清泉余响咽琴声。”
王闿运“敛雄才于方纪”,先后纂修《桂阳州志》《东安县志》《湘潭县志》。最得意的史学著作是应曾国荃之请,前后花费七年时间,反映湘军完整历史的《湘军志》十六卷。此志“是非之公,推唐后良史第一”(萧艾《王闿运评传》),却也给他惹来了许多麻烦,据传曾国荃扬言要杀了他。晚清小说《老残游记》提到王闿运:“这人负一时盛名,而《湘军志》一书做得委实是好,有目共赏。”这个评价是有代表性的,反映了当时的公正舆论。
彭玉麟说:“敝邑《衡阳县志》,深赖(王闿运)纂定”(《退省庵闲草》)。但同治十一年(1872)刊定的《衡阳县志》,卷首列名22人,彭玉麟领衔序录,采访编校多人,甚至连影图、缮刻者的名字都上了,却无王闿运的名字。
同治十二年(1873)腊月,王闿运的总角之交、儿女亲家邓辅纶带着儿子国谳、媳妇娥芳,自武冈前来石门探访老友,王闿运格外高兴。除夕之夜,岁暮风寒,围炉夜话;少年豪情,老大伤悲;把酒对饮,唏嘘不已。尤其是说到湘军咸同中兴,烽火弥天,家国之痛,哀者荣者,王闿运亲见亲闻,恍若就在眼前。邓辅纶认为应当记述下来,王闿运要与他联句,当年曾与之斗诗、并称“湘五子”的邓辅纶“谦退固辞”。岂料,王闿运“激发鄙情,亦时远事众,诚非率尔所操。因及暇时,辄缀数语,积日所得,总为一篇,命曰《独行谣》。”(《独行谣》自序)他花费大半年时间,撰就长篇歌谣体《独行谣》,共30章,448韵,4485字,乃其抒发人生感慨之情的经典之作,可视为《湘军志》的姊妹篇,同属研究湘军和太平天国运动的重要史料。
王闿运与彭玉麟相识于湘军初创,关系一直非常好。同治九年(1870)正月初五日,王闿运曾专程赴渣江何隆町(今渣江镇和睦村),给病退在家的彭玉麟拜年,畅谈家事。五月十日,代彭玉麟撰《山房记》。光绪三年(1877)九月,彭玉麟回乡养病,恰逢王闿运要离开衡阳了。彭玉麟亲自为他饯行,席间作《王壬秋孝廉居吾衡十二载,今倦游归长沙祖饯,即席口占,以当骊歌》一诗,诗云:
客居衡阳十二年,主人深愧不能贤。
桃花潭水今时浅,芳草天涯别梦牵。
文献新劳征故实,江淮后会续前缘。
唾壶击碎成何事,一曲阳关唱别筵。
在晚清社会变革的历史场景下,王闿运致力于书院教育,相继受聘为成都尊经书院主讲、长沙思贤讲舍主讲、衡州船山书院山长,其中尤以在船山书院的时间最长(1891-1915),自谓“掌教船山二十五年矣”(《湘绮楼日记》)。他受彭玉麟临终之托,在东洲岛上重新创建船山书院,力倡船山学说,培养了一大批经世致用之材,成为一代教育宗师。其弟子著名者杨度、刘揆一、杨钧、齐白石、释敬安、颜楷、喻谦、向燊、夏寿田、蒋啸青、程崇信、马宗霍等,皆自衡阳东洲岛顺江而下,对中国近现代历史产生过或大或小的影响。不过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笔者有专文《试看东洲桃浪暖》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