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发灿
庭院那些丹桂,仿佛趁昨夜才开。也就在她的鼻腔收纳桂香的同时,脑海一激灵,猛然想起初夏为他织的毛线裤,还剩一条裤腿没完工。
潜意识里,她得赶在冬寒来临之前,让他换上新织的毛裤。一条裤腿的活,在她早些年,那是半天搞定的事。可现在她需要戴上老花镜来数针数,不但双手比不上年轻时灵活,连记性也差很多,时常会遗漏针数。一旦检查到漏织的位置,又得拆线重来。
她记不清这是为他织的第几条毛裤了。只记得,她遇见他的那个冷天,他穿着乡下母亲织的毛线裤,毛线已经发硬,裤头、裤脚有几处还花了线。
她要为他新织一条毛裤。
他不信城里人也晓得手工毛线活。
严格来说,她确实不会。小时候,她看大人织毛线衣毛线裤,觉着好玩,粗粗糙糙编过袜子、手套、围巾这般小玩意,却没认真学过织衣裤。就凭这么点“童子功”,她居然为他打造出一条手工毛裤。那一刻,他惊喜又感动,把她紧揽于怀里,低头附在她耳边动情地说,有她在身边,天天是晴天。
她想租一本织毛衣的书来学习,寻而不得。问新华书店买,托图书馆工作的同学帮忙找,依然无果。终在一家私营书店淘到最新版毛衣编织图书,有图有方法,她如获至宝。
她捧着书本,一页一页地翻,让他按图索骥,选他喜欢的颜色,选他喜欢的样式,选他喜欢的花纹,一切照他喜欢的来。接下他的“私人定制”,她买回毛线,棒针,用皮尺在他身上仔细量过肩宽、袖长、衣长、胸围、领围等参数,一一记录在本子上。第一次为身材“特殊”的他织毛衣,她不敢马虎,对照书本一边学习,一边摸索着开工。
事不经手不知难。她显然认识到织毛衣不像织毛裤那样简单。手中毛衣在她反复修改中织成。她迫不及待喊他试穿,指挥着他伸臂、弯腰、扭脖子,看各部位尺寸合不合体。又把他拉到穿衣镜前,问他喜不喜欢。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既惊艳毛线衣的时尚美观,又惊叹她编织技能的出手不凡,油然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他穿上她织的毛衣,美好的事情开始发生。他去买冬季外套,几乎都可以挑到合身的尺码了。更有趣的,他们去服装店试衣服,居然会有人打听他身上的毛衣哪儿买。
庭前桂花雨纷纷。金黄细碎的桂花瓣,沿着树冠于枝叶间筛落,树干周围的地面就印出一枚枚大号古铜币。而那些不安分的桂花瓣儿,飘落得远些,则被风儿裁成了小径、草地的黄马甲。她也完成了那件差点忘掉的毛线裤。
二十多年来,她为他分别打造了十数件毛线衣、毛线裤,厚的薄的,高领的矮领的,春秋的深冬的,跟随季节变着花样编。他熟稔她那套试穿流程:深蹲、扭身、抬腿、伸胳膊、转脖子、照镜子、回答她的询问。不待她发指令,他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气呵成完成所有试穿动作。至于衣服合体度、舒适度,且交付她日臻纯青的手艺。
他和她携手走过半生,共进退同笑泪,他给不了她世人眼中的钟鸣鼎食大富大贵,就像她给不了他神仙眷侣的甜言蜜语花前月下。他们的幸福是简单的相互成全。他给她足够的信任,给她坚定的依靠;她给他递上一日三餐可口饭菜,给他应对一年四季炎凉的从容。
往后余生,他唯有以手心里加倍的温柔来回馈她手心里一针一线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