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冬梅
菜市场旁边有家店,开了十多年,专售老式食品,小花片、芝麻坨、状元红之类,过年时要提前预订,平常日子人来人往。店子另外还售粽子,门旁的铁锅里,一年四季清香四溢。粽子不同于元宵和月饼,跟着节日来来去去,粽子已从节日普及到日常。母亲喜欢糯米类食物,回老家前,我常带上三五几吊不同口味的粽子,特别是甜味的。
想起上个月回去,母亲要我带小菜,说是地里只有生菜和红苋菜,辣椒茄子都是刚刚栽下去。这次回去,我特地打电话问母亲要不要带菜?母亲听了,连说不用带不用带,家里小菜多得很。
母亲的菜种在池塘边,父亲浇水用电动机,拿着长管子沿菜土喷个透。母亲舍不得电,用长柄把勺往池塘里舀,一勺一勺地浇。小菜没有人难侍候,每天要张罗三餐,小菜只需喝水,喝饱了就能茁壮成长。母亲把地里的菜看得很宝贵,去哪里都不过夜,得回去浇水,她从不让她的菜渴着。
辣椒栽下去没多久,我同母亲蹲在辣椒土里除完草后,把每株辣椒的根部泥土培高,然后将整块土用油菜壳铺上厚厚一层,给辣椒度夏做准备。夏天的阳光就像个吸水大王,闻到水味非吸干不可,培土和铺油菜壳就是为了保护泥土里的水。冬瓜和南瓜不必如此费心,它们的根灵活,泥鳅一样往土里钻,自己将自己藏起来,太阳大王找不到。
人们常说,孩子是“愁生不愁长”。蔬菜也一样,只要种子落入泥土,倏忽之间就让人大吃一惊。
我挽着菜篮子到菜土边,辣椒比先前长高许多,枝叶浓密得到快看不见土里铺的油菜壳,辣椒更是大大小小珠帘般垂挂枝上。一个月不见,辣椒们已是“儿孙满堂”。茄子在蔬菜里最诚实,数数它的花,就知道它有多少果。它的紫色小花,在粗大略有覆毛的叶子下欢天喜地地吹喇叭。
泥土里藏着什么呢?使得植物们落土就能生根,生根就能开枝散叶,然后开花,然后结果。
祖辈们聊天时常聊开枝散叶之类的事,不过他们说的是人,是某个家族。
与植物一样,人也能落土生根,也能开枝散叶,只是人生长的速度不如植物。生长速度慢,相处的时间就会很长,时间一长就会生出情,亲情友情爱情。由情所致,人不如植物洒脱,常常长着长着就忘了开花和结果只是顺应生长的规律,而是一味地专注于花,专注于果,面对枯荣和衰败,悲喜不已。
荷叶绿了荷田,荷花还没有出来,路旁一年蓬的花朵倒是小白伞似的,齐刷刷地撑起来。像是有谁故意洒下的种子,一年蓬沿着小路弯弯曲曲,花朵高矮起伏,如同镶嵌在路旁的白色花边。
日怕中午,年怕端午。中午是一日的中分点,太阳从东边上升到中空,然后慢慢西向下落。年亦如此,到了端午,恰是夏至时分,敞开的和发散的白天越来越长,消耗越来越多,收敛的和积蓄的夜越来越短,储存的越来越少。从积蓄到消耗,然后又积蓄又消耗,一年四季不停地轮转。人的一生也这样,从积蓄到消耗,到消耗殆尽。人做不到像四季一样不停地轮转。
母亲人缘很好,不管在哪里,很快就会有一群朋友。母亲在弟弟住的院子里,结交了一群朋友,还跟她们学会包粽子。自我出生到现在,我家从来没包过粽子。今年,母亲竟然从市场里带回包粽子的原料。
“六十岁学石匠”,母亲七十多岁能学会包粽子,我不相信我学不会。
看花容易栽花难啊!粽子到底有几个角?它的角为什么要长得那么尖?我手中的绳子总是不听我的使唤,胡乱在粽子身上行五花大绑。
而母亲的粽子,棱角分明。换位置,换绳子,换叶子……无论怎么换,我都没有换出一只像母亲手里一样的粽子。父亲在一旁看了着急,伸出手来帮我捏住两边的角,总不相信父女俩齐心协力会包不出一个俊俏的粽子来。
日过中空,一只黑色花蝴蝶停在一年蓬白色的小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