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会玲

　　十年前，这片草坪里几乎没有任何花儿，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杂草和几棵柳树、槐树。　　 

　　有一年春天，这栋楼西把头单元的一楼搬来了一对老夫妻。老两口都七十多岁了。老头右腿有疾，但凡出来，腋下总架着一根拐，一步一挪，拖拉着右腿前行。老太太瘦瘦小小，少言寡语，一副病歪歪的样子，没事总搬个小板凳坐在朝西的楼墙边晒太阳。　　 

　　老头闲不住。阳台外面有块一米见方的凹槽，是建楼时特意留出来放空调外机的。老头家不用空调，这凹槽就成了接待灰尘和雨水的地方。老头捡了一些人家装修时扔在垃圾桶旁边的废木料，给那凹槽做了个方方正正的“门框”，又用旧木板拼装了两扇像模像样的小门，门上安了铁扣，挂了一把锁。老头把一些工具——锯子、斧头、铁铲、钳子、扳手等放在这“柜子”里。

　　每天，老头架着拐，老太太提着板凳，两人慢慢从楼前挪到楼后。拐杖靠在墙上，老太太坐在旁边。老头打开“柜子”，拿出工具。他坐在小板凳上，把捡来的一堆长短粗细不同的木料用锯子锯成一尺高的木条，然后将木条一根根等距离栽在草坪边上。老太太数着手里的一串山核桃珠子，默默地看着老头干活，风时不时撩起她鬓角的几缕白发。木条每天都在增加，很快，草坪边就有了一排整齐的木栅栏，足有十米长。这样，在路边过往的行人，蹦跳玩耍的小孩，脚步就不能也不好意思再随便踩到草坪里去了。　　 

　　一天，老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棵树苗，他吭哧吭哧用铁铲刨了坑，将树苗栽在了正对着阳台窗户的草坪中间。于是，草坪里就有了两棵枣树，一棵桃树，一棵杏树。在靠近窗户的地方，老头栽了一株刺玫，一株月季。楼西面顺着栅栏的方向，他撒了一些蜀葵花籽。他还买了两只小鸡，用木条在阳台下空隙处给鸡造了个“宿舍”。

　　一年四季，除了冬天，老头都在他家楼后面的这块草坪里忙乎着。他半跪半趴在地上，种秋菊，种太阳花，种马兰花，修栅栏，给月季追肥，给刺玫浇水。楼墙边，他的拐杖和老太太一起晒着太阳。他用铲子一下一下翻土，两只母鸡随着老头身体的挪动亦步亦趋地啄食着土里的虫子和草籽。鸡跳上跳下，围着老头手中的铲子找吃的。老头时不时用手扒拉一下两只无知无畏的小东西，嘴里骂骂咧咧。老太太听着，抿嘴一笑。   

　　这块草坪，从此是果园也是花园。

　　春天，桃花杏花呼啦啦全开了，如霞似雪，常有年轻的妈妈拉了孩子立在树下拍照。

　　初夏，月季和刺玫如期绽放。每一个经过它们身旁的行人，都不由自主将脚步放缓，将目光偏移，将鼻翼翕动，那绚烂的花朵，那阵阵芬芳，让人心醉神迷。

　　盛夏，满枝的蜀葵花儿便不管不顾地怒放了，粉的，红的，单瓣的，重瓣的，丝绸一样，楚楚动人。那翠绿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着，仿佛在跟每一个经过它身旁的人打着招呼。   

　　到了秋天，满树红彤彤的枣儿在阳光下分外惹人眼目，麻雀、喜鹊飞上飞下。因无人采摘，这满树的香甜便成了各种鸟儿免费的大餐。　　

　　又一个春天来了，杏花开了，一树粉白。

　　又一个夏天去了，蜀葵叶子黄了，身上结了一包包的籽。   

　　突然有一天，老头单元门口摆了几个花圈。花圈上的挽词告诉人们，楼里一位老太太去世了。

　　几个月后，老头儿也不见了。

　　一楼的房屋换了主人。叮叮哐哐，新主人重新装修了住房。阳台原来白色的塑钢窗变成了黑灰色宽边钢窗，很是气派。阳台下的“柜子”拆了，“鸡舍”没了。不久，草坪边那排整整齐齐的木栅栏也不见了影子。

　　又是一年初夏。黑灰色钢窗的下面，一大丛半人高的刺玫花枝招展，一大片月季明媚灿烂，蜀葵长成了一道绿色的墙，叶子迎风招展。

　　微风拂过，芬芳袭人。路过的人一边欣赏着这满眼的姹紫嫣红，一边在心里念叨一句：那个老头，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