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慧群

　　娘在昏黄的油灯下纳着鞋底。英子挨着娘，坐在火炉边，伏在小方桌上写作业。只是，今天的英子，跟平日比起来，有点心不在焉。更奇怪的是，冷巴巴的天，她竟然一杯接一杯把竹壳子热水壶里的大半瓶开水给喝光了。那是娘清早熬糖时烧的开水。

　　“你今日是吃了嘛干鱼辣鲊咯？”娘有些奇怪，在脑海里把家里全天的吃食像放电影一样过了一遍，也没有发现是哪样东西可以让英子口这么干，喝这么多水。

　　喝了一肚子水的英子，每隔一会，就小跑着去上厕所。

　　英子家的房子坐西朝东，一栋三间，是爹和娘省吃俭用，前后花了三年时间才建成的半土砖半红砖瓦房。南边是灶屋，中间作厅室，北边是卧房。说是卧房，其实也是全家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除了锅碗瓢盆、水缸水桶，稍微值点钱的，都在卧房里放着。就连通往二楼木楼的楼梯口，也设置在那。家人外出的时候，其他门都可以敞开，唯独卧房需要上锁。爹还把修理厂换下来的干电池鼓捣鼓捣，装在卧房里做“电灯”。

　　掌灯时分，娘把热气腾腾的麦芽糖从敞口大铁锅里一勺一勺地舀出来，装进一个搪瓷面盆里。这是娘盘算了大半年，忙活了大半个月，从昨天鸡叫三遍忙到今日天擦黑才大功告成的杰作。娘舀糖的时候，英子一直在旁边站着。琥珀色的麦芽糖慢悠悠、源源不断地流进面盆里，甜甜的、香香的热气，在冬日的黄昏，特别温暖，也特别诱人。英子肚子里的馋虫全爬了出来。

　　娘把舀完糖的勺子给了英子，算是对英子中午帮忙扯包袱滤糖渣的奖励。装进面盆里的麦芽糖，娘会挑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烧热烫化了，和上白花花的冻米花，撒一些自家地里收的黑芝麻，用圆的或者方的竹木模子，做成糖馃子。

　　爹在离家十多里地的修理厂工作，不常回来。家里家外，全靠娘一把手操劳。娘的勤劳、能干，在湾里，没有几个人能比。英子家里的糖馃子，又香又脆又甜，关键还数量多，再加上娘的精打细算，按计划发放，能吃到来年插早稻。英子带着糖馃子去学校当零嘴儿，常常惹得同学们口水流一地。

　　此刻，这一面盆麦芽糖就放在卧房里的写字台上，用一个木锅盖盖着，温度刚刚好。七岁的英子，比起同龄人，要矮小得多。娘说，英子是先天不足。娘怀英子的时候，奶奶家十几口人吃饭，即便是红薯，都不能敞开肚皮吃饱。英子踮起脚尖，才刚刚够得着写字台上盛着麦芽糖的搪瓷面盆。

　　英子小跑着去小解了五次，正洗手的时候，爹回来了。才在火炉边坐定，娘就喜滋滋地向爹报告今日的“杰出成果”：糖品好、色泽亮、甜度高。末了，还来上一句：“放在卧房的写字台上，你要不要去看看？”爹应声答道：“好。”就起身去了卧房。

　　完了！完了！英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秒，她的小心脏就会从口里蹦跶出来。

　　鉴赏完娘的“杰作”，爹回来继续坐在火炉边烤火，听娘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叨。

　　英子这回不再磨叽，很快地把作业写完了。她草草洗漱一番，上床去睡，却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一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爹和娘也到卧房里睡了。英子的床头，挨着爹娘的床尾。爹大约是以为英子该睡熟了，压低声音对娘说：“家里的吃食，也别管得太紧，反正大都是给孩子准备的。像这个麦芽糖，也不一定非要做成糖馃子，孩子想怎么吃，就由着她，让她随意吧。”

　　英子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跟。好在是头蒙在被子里，不然，英子非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可。英子知道，麦芽糖当时还没有凝固，面盆里，“五根筷子”在糖面上留下的“坑道”还没有合拢，那是自己今晚偷嘴留下的痕迹。而这，爹一定是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