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岸
最近去拜访一位朋友,在他家里看见一盒名叫“夏枯草膏”的中成药,居然一下就把我的记忆拉回到30多年前在农村老家摘夏枯草果穗的岁月。
我们那时把夏枯草果穗叫做“球草菠萝”,非常生动形象,意思是这种草所结的果穗刚开始的样子像个小绣球,成熟的时候像个小菠萝。现在百度上一查,夏枯草竟然有九重楼、铁色草、大头花等多种别名,就是没有叫“球草菠萝”的,可见我们村当年之偏远闭塞。不过,我还是觉得叫“球草菠萝”这个名字最富画面感和想象力。
小时候,夏天常看见有人家的晒谷坪上晒着在山里采摘回来的球草菠萝。刚开始是棕红色的,唇形宿萼和苞片间长着紫色的小花,暴晒几天后,慢慢地变成了黑褐色,远看像无数条毛毛虫在蠕动。当时,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也没见有人吃这个。后来才听人说,这是一种中药材,能卖钱。
小学四年级时一天放学后,母亲告诉我,这段时间不要打猪草了,山里的球草菠萝熟了,你和小伙伴们去摘吧,晒干后卖钱给你买课外书。话音刚落,邻居家的小伙伴就挥舞着手里的蛇皮袋站在窗户外边,喊我一起上山摘球草菠萝。
我连忙换上破旧的衣服和鞋子,从门后角落里寻得一只旧蛇皮袋,答应着和他们一起上山了。
看见一株成熟的球草菠萝,用拇指和食指夹着其果穗下方约半寸处轻轻一掐,就摘下来了,手指间顿时感觉毛茸茸的、松软软的。摘完后,手上还留有一丝球草菠萝独特的芳香。
球草菠萝有的是单独一株长在杂草丛中,几下就摘掉了。有的是一大片几十株长在一块山坡上,要摘好一会儿,摘完就有小半袋,这当然是最省事的。不管谁发现了一大片球草菠萝,都会抑制不住兴奋地大声喊叫,惊起树上的鸟雀四处飞走。由于心里总是惦记着多摘球草菠萝,有时看见长着棕红色穗子的野草,也会误认为是球草菠萝,摘下一看又扔掉。
摘球草菠萝,最烦两件事,一烦在草丛中遇到蛇,二烦长着尖刺的荆棘。遇到蛇的时候,蛇好像更怕人,一般会主动离开,如果不离开,就用小石头把它砸走。遇到长尖刺的荆棘,我们就会用棍子把它挑开,防止划破衣服和刺伤手脚。
那时摘球草菠萝,现在的小伙伴们是无法想象我们要战胜多少艰难险阻,更无法想象我们有多么勇敢和坚韧。有的球草菠萝长在峭壁上的一块巨石边,我们就会手脚并用,抓树枝,攀藤蔓,无论如何也要爬上去摘下来,反正在山里草深苔厚也摔不坏。有的球草菠萝长在阴森可怕的乱坟岗里,我们会先深吸一口气,然后迅速穿过好几座坟墓去采摘,摘完后就快速离开,不敢回头看一眼。有的球草菠萝长在山谷小溪的对岸,我们就先放下蛇皮袋,在离水边几米处助跑几步跳过小溪,摘下球草菠萝放在裤袋里,再助跑几步跳回来。有的球草菠萝长在一处尖锐的乱石堆里,周围全是长着带倒勾硬刺的榛莽,我们就会尽量避开危险,小心翼翼地伸过手去摘,被刺划伤了也无所谓。可以说,那时经常看战争题材电影和连环画的我们,个个都有英雄情结,字典里根本就没有“困难”二字。
天快黑时,我们要在山上集合,准备一起下山回家。这时,往往先要比一比谁摘得最多,一定要比出个一二三来。下山时,我们会背着满满的“战利品”一边奔跑着,一边放声歌唱《游击队歌》《打靶归来》等革命歌曲。回到家里,我把一蛇皮袋球草菠萝交给母亲,吃完晚饭就做作业去了。
我第二天上学时,母亲就把我摘的球草菠萝倒到晒谷坪上去晒。晒过几天后,一大袋棕红的鲜嫩球草菠萝就变成了一小袋黑色的干燥球草菠萝。看着和摸着这些亲手采摘回来的球草菠萝,我的心中顿时洋溢着满满的成就感。
过几天,我们小伙伴又要相约去另一座山上采摘球草菠萝。在球草菠萝成熟的季节,它就成为我们课余时间的主要话题,放学回家的路上都要约定好当天采摘的具体时间地点。整个夏天,我们要把环抱着村庄的几座山上的球草菠萝全部采摘完,晒干后放在家里等药材贩子上门收购,或在赶集的日子送到集市上卖掉。最多的一年,我采摘的球草菠萝卖了10元钱。那时真是一笔“巨款”,我用这笔钱在镇上买了英雄牌钢笔、带塑料壳的笔记本和《小学生作文选》之后,还没用完。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每到夏天,我都要和小伙伴们相约上山采摘球草菠萝,卖了钱,都由我们自己支配。初中毕业后,我到省城上中专,小伙伴们有的读技校,有的上高中,有的当了兵,有的则到广东打工,我们再也没有聚到一起上山采摘球草菠萝了。现在,那些当年的伙伴们就像球草菠萝的种子散到了四面八方,在他们所生活的地方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偶尔回乡一聚,多是冬闲时候。我们聊起当年采摘球草菠萝的趣事,仿佛就在昨天。
听老中医说,球草菠萝全身都是宝,能治瘰疬、乳痈等很多疾病。《本草纲目》也对此进行了详细记载。后来,我偶然得知,大名鼎鼎的广东凉茶——夏桑菊,“夏”就是夏枯草,就是家乡的球草菠萝。少年时的我,虽从未吃过用球草菠萝做的药物和凉茶,但它却治好了我的慵懒病和依赖病,让我很早就学会了勤奋和拼搏。
摘球草菠萝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每每想起和儿时伙伴上山摘球草菠萝的往事,心中就会涌起无限感慨。球草菠萝,这种生命只有一个夏季的神奇的小草,永远芬芳摇曳在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