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   斌

　　“怎么不砍掉它？”刚驻盘龙村时，我时常站在半截松下纳闷。

　　村部由村小改建而成。前面有一排大树，香飘满园的桂花树、常年翠绿的香樟树、高耸入云的宝塔松……有一天，滂沱大雨中的一记响雷，把等腰三角形的宝塔松削成了等边梯形的半截松。

　　也曾有人提议：彻底铲平它。如果铲平了，“树墙”中裂出一个大洞，像一道伤口。俗话说“十年树木”，种上新树，“伤口”愈合要很久很久。

　　如今，这棵半截松仍然树干粗大，松叶如针，密密麻麻，似有独木成林之势。

　　松叶幽香，沁人心脾。村民大会前，先到的村民三三两两，或蹲，或立，或坐，在半截松下谈天说地，等后来的村民一同步入会场。会后，村民会趁着难得空闲，相聚半截松下，开心叙谈。

　　夏日晌午，入户走访后，我回到村部。径直坐在半截松下，小憩。阳光、蓝天、白云、稻田，还有连排别墅般的村民集中居住点，好一幅美丽乡村图!微风拂面，一股淡淡的松叶清香，从鼻孔缓缓沉入丹田，驱散了全身的疲倦。

　　“同志，残疾证怎么申请？”一位中年妇女用带“白话”口音的衡阳话，微笑地向我咨询。

　　她的询问把我从美妙的享受中拉到现实。定眼打量这位妇女，衣服虽旧，但干净得体。驻村快一年了，村里的病残户，我都记得清楚。印象中，却没有她的内存。也许她在外打工多年，偶尔回乡吧。也许我的工作百密一疏了。

　　“您好，请先到服务中心坐坐。我拿残疾便民卡来，给您详细讲讲政策。”我起身回答，也想趁此机会全盘拷贝她的“家底”。

　　“不用了，一个月没看到儿子了，想马上回家。”她推辞。

　　村部门口，“厚德同心积分银行”旁的摩托车司机不时向半截松下张望。

　　“……那就在松树下坐一坐吧，这儿凉快！”我建议。她微笑着坐下。“身份证？”我坐着询问。“给。”她利索地从口袋拿出身份证。

　　“陈……1967年出生，家庭住址为达木组。” 

　　我心里一怔。达木组只有一个残疾男孩，哑巴，先天性的软骨病，与爷爷相依为命。我们每次去走访，他满屋地爬，咿呀地叫。爷爷总叹息：“孙子把儿子吃掉了！” 邻居介绍，老人的儿子因病去世了，还有个孙女在外地打工，儿媳妇姓陈，是个外地人，很少回家。

　　一个女人，外地的，遇到这种家境，早跑了。爷爷在，小男孩有人照顾，若不在了，孩子该怎么办？

　　众里寻她千百度，今日守株待兔碰到了。我如释重负。

　　她笑着自述：娘家远在粤北山区，与老公打工相识，相爱。先育一女。丈夫突奔黄泉，她悲痛欲绝。思儿心切，她坚持半个月一次网店水果快递，有空就回家陪儿子。一见到她，孩子就破涕为笑，静静地依偎身旁，仿佛是一只可爱的小宠物。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就湿了。

　　一阵风吹来，穿过半截松，“嗖嗖”作响，松针迎风舞动。

　　我随手拿出一张纸巾，让她擦去泪水。

　　她没有接。　　  

　　我迅速拿来残疾便民卡，塞到她手中，叮嘱她按要求准备好资料。

　　接下来的交谈中，我才了解到，她在县里一个工厂车间工作，月收入以前能到4000元，比村办帮扶车间收益多个千元，虽然受疫情影响，最近还能做到3500元一个月。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下班后的她用轮椅推着儿子，散步村部。 

　　我又站在半截松下，抬头仰望天空，金色的霞光洒向松顶，如麻的松针愈发耀眼。顿时，我的脑海中浮现一棵高大的宝塔松，树干遒劲，苍翠茂密，顶天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