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斌
几年前,我家养了一只黑猫。父母舍不得,常用鱼汤拌饭喂它。黑猫身形肥硕,皮毛油光发亮,宛如一片黑绸裹在身上。它在月光下奔跑时,就像一匹驰骋的黑骏马。黑猫捕鼠,虎扑过去,一把按住,再张嘴一咬,动作干脆利落。
后来黑猫被人用铁夹子夹走,家中老鼠慢慢增多,夜晚又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父母常说,有黑猫在就好了。
不久,来了一只浑身亚麻色的猫。母亲说:“把麻猫留在这捉鼠。”这是一只母猫,它躲在墙外的稻草堆中,生下三只小麻猫。小麻猫拳头大时,母麻猫又失踪。三只小麻猫,只活下一只。
这只麻猫在我们精心喂养下,慢慢长大。看见我们坐下来,它便不知从哪儿钻出,“喵喵”地低声叫着靠近我们。麻猫用身子不停地蹭我的脚,满脸享受的样子。它还会半眯眼用头蹭父母的脚,一副舒服极了的模样。我们外出干活,麻猫便跑跑停停地跟着我们。“回去,莫乱跑!”在母亲的呵斥声中,麻猫极不情愿地停下脚步。我们劳作回家,麻猫又不知从哪儿箭一般地飞出,绕着我们兴奋地“喵喵”叫着。它的声音长一下短一下,好像在说:“开心!好开心哦!”父母总是嗔怪地说:“这家伙太黏人了!”
母亲把米饭倒进猫碗。麻猫过来,在猫碗边闻一下便转身,又躺在椅子下。“猫今天怎么不吃饭呢?”我奇怪地看着麻猫,“不像生病的样子!”我仔细打量麻猫。麻猫也歪着头,瞪圆一双蓝眼睛看我。“可能早上吃饱了吧。”母亲猜测说。晚上,麻猫又在猫碗边闻一下,便走开。我拿一根小棍,指着它:“吃不吃?”麻猫躺在地上,摇着尾巴,悠然地叫一声“喵”。母亲拿来一条鲫鱼,放进猫碗。麻猫一跃而起,咬住鲫鱼,呜呜呜地吃着。“这猫挑食!”我恍然大悟。我看着它嘴边的白须,揶揄它:“你这胡须是鱼骨变的吧?”我刚泡好一碗方便面,它就满脸馋相地凑过来,“喵,喵”讨好地叫着。我夹一大把喂它。它闻都不闻,张开嘴,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完,还伸出小舌头在碗里舔几下。我轻踢它一下,笑说:“你还喜欢吃香的喝辣的!”
几个月后,麻猫身上亚麻色的毛光滑厚密起来。它脖子下有一片白毛,像一个月牙儿。麻猫虽没黑猫那样英俊潇洒,但也健壮伶俐。它跑跳之间,身手敏捷,似活力四射的小青年。麻猫经常直起身子,伸出前肢,在木头上磨铁钩样的爪子,磨得霍霍作响。“看哪,麻猫捉了一只大老鼠!”母亲高兴地对我说。麻猫咬着大鼠,呜呜叫着坐在台阶上。忽然,麻猫头一扭,大鼠被抛上空中。大鼠掉落在地,蹬直四肢一动不动。麻猫盯着大鼠,伸出右爪,拨弄它。良久,大鼠缓缓爬起,缩身,沿着台阶边慢溜。麻猫箭步上前,一口咬紧,爬到树上去了。母亲笑说:“黑猫捕鼠,没它这个机灵劲。”傍晚时分,我清扫树下鼠头、鼠尾残骸时,对卧在地上的麻猫说:“以后捕鼠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麻猫呢?”中午时,母亲突然问我。“今上午没见到。”我回母亲。四处寻找,不见麻猫踪影。母亲担忧地说:“可能又被人夹走了!”“也有可能跑外面去了,晚上会回的。”我安慰母亲。天黑了,还是不见麻猫。我们在期待中入睡。半夜,我被猫叫声弄醒。猫在屋后叫,叫得有气无力。母亲也醒来了,闻声说道:“是麻猫!”我急忙拿来手电筒,准备出去察看。“呯呯,呯呯呯。”一楼踏步房下传来一连串拖动的声音。我赶紧开灯。麻猫蹲在踏步房下,右脚上夹着一个夹兔子的大铁夹子,铁夹子上还有一条半米长的铁链。麻猫不知在什么地方被夹住,然后扯断铁链,从踏步房下的鸡洞中钻回来。
麻猫蜷缩在踏步房的角落里。“别咬我!”我说完,戴好厚手套,轻轻抓住猫脖子。麻猫垂着头,一动不动,任我摆布。母亲说:“这猫有灵性,懂得我们在救它。”我用力踩下铁夹子的开关,把猫脚扯出。
麻猫蜷缩在角落里,伸出舌头,不停地舔着伤口。伤口很深,可见到脚掌骨头。我在麻猫伤口处倒上络合碘,用棉签涂抹均匀。麻猫伤口发炎,前脚掌肌肉都腐烂了,露出白森森的脚骨,走路一瘸一拐。“明天周末,带你去宠物医院,你别乱跑。” 麻猫坐在地上,抬头听我的叮嘱。“喵呜”,麻猫一声短促的惨叫。“怎么了?”我急忙回头。麻猫右脚上露出的脚骨不见了。那截脚骨被麻猫衔在嘴里。没想到平时娇滴滴地黏人、偏食、戏弄老鼠的麻猫,竟然在一瞬间爆发出“壮士断腕”的力量,自己把脚骨咬出来!
我再不责骂麻猫的挑食。我每次钓鱼回来,都把那些活蹦乱跳的鲫鱼、白条为它留着。麻猫恢复了活力,在房前房后“喵喵”地叫着,悠然地躺着。麻猫右脚痊愈了,它又倚着树干,伸出左脚磨铁钩样的爪子。
夜深了,我摸黑去关屋侧边的厨房门。离门还有一米远样子,一道身影从我脚旁闪过,停在厨房门边。是麻猫!麻猫急促地叫着,声音沉闷有力,全是威胁的感觉。我急忙停住脚步。“怎么了?”母亲亮着手电筒走过来。只见麻猫弓起身子,不停地用左脚拔拉什么。“是蛇,一条长蛇!”我吓得赶紧后退。“麻猫,快过来!”我和母亲急切喊它。麻猫的背弓得更高,高成一个半圆,尾巴竖起就像一根插入空中的铁棍。麻猫如横眉怒目的金刚,横在蛇的前面。麻猫一边露出尖牙低沉地呜呜吼叫,一边伸出左脚不停地抓蛇。在麻猫声色俱厉的攻击下,那条蛇低下高昂的头颅,沿墙边溜走了。“好险哪!”我重重吐出一口气。
天热。麻猫坐在吊扇下,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腿上的毛发。我扯着它的胡须,一字一顿: “你小子,不要乱跑乱吃,小心被夹走。你就在这过躺平的生活。”麻猫瞪着蓝宝石似的眼看我一下,四肢一伸,头一歪,把身体摊成一道弧形,悠悠地在地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