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
“我给大家朗诵一首诗,啊——”
我吃了一惊,转头看见一个瘦男人拿着半页纸,张着大嘴念。他戴着比啤酒瓶底子还厚的眼镜,头发长而凌乱,胡子拉茬,穿一身又旧又脏的休闲装,趿拉着拖鞋。
“啊,沙漠——”喑哑的嗓音在编辑部的办公室里回荡。
同事说:“焦辉,你刚来不知道,千万别理他。”
男人的声音形成嗡嗡的气流,我神经衰弱的脑袋开始疼,他朗诵了什么我根本没听清。过了一会儿,噪音终于停了。
“老师好,我叫路南南,是个诗人,以后多指教。”男人走到我身边伸出手说。我站起来,与他握手:“喊我焦辉就行。”他把半页纸递给我,说了许多客气话。我扫了几眼,感觉在县级内刊上发表没什么问题,就说:“路南南老师你写的诗歌很不错,这期组稿给你排上。”路南南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吓了我一大跳。他说:“谢谢焦老师,焦编辑,你是慧眼啊,你的水平是我见过的编辑老师中最高的一个,谢谢,谢谢。”他细长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拉把椅子坐我身边,讲起了文学,从李白说到温庭筠,从李清照说到薛涛,从普希金说到戴望舒,从海子说到泰戈尔……我心头盘旋着一位相声演员的招牌话:“我的天呐!”直到下班,路南南依然意犹未尽。
从此,路南南隔三差五总要来编辑部送诗稿,然后坐我身边不停地说话。就是隔三差五的“三五”里,他也经常打电话与我谈论文学。有天深夜机响了,一看是路南南的,没理他。手机铃声执拗地一直响,气得我差点把手机摔了。就算是凌晨,他也会打来电话,兴奋地说:“焦编辑,我这几句是神来之笔,我读给你听听……”我是写小小说的,说实话对诗歌没有研究,凭着感觉吧,觉得路南南的诗歌太空,太假,太……怎么说呢,假如生活是水,他的诗歌就像一滴油浮在水面,沉不到水中;假如生活是一个人,他的诗歌就像用鲜花打扮的稻草人,没有灵魂。
就在我被路南南快要弄进精神病院时,他突然消失了。人不见,电话不打,好清静。过了半年还是没有他的动静,不知哪根贱筋搭错,感觉有点想他,试着打他电话,已经停机了。转眼两三年过去了,路南南再没出现过。
昨天,我的一篇小说在大刊发表了,拿着样刊,我心花儿开得噼里啪啦。翻开样刊,目录里一个熟悉的名字跳进眼帘——路南南。我愣了下,不觉笑了,此路南南肯定非彼路南南。等看到组诗后面的作者简介,我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地上。让其他同事看,噼噼啪啪,办公室白色的大理石地面掉满了眼珠子。
下班的路上我还在琢磨路南南。“焦编辑好。”有人喊我,声音很熟。抬头,一个卖西瓜的小贩朝我嘿嘿笑,再看,啊,路南南。他理着短发,休闲装干干净净,脚上一双蓝布鞋。小货车上装满了带花纹的大西瓜,车厢边立着个纸箱子做的招牌:初恋的味道!我说:“路诗人好。”他嘿嘿笑着挠挠头,切开一个西瓜。西瓜红沙瓤,绵甜。
我们聊了一会儿,知道了他的一些情况。几年前,路南南整天沉浸在诗歌的世界里,不干农活。他母亲身体不好,只能靠父亲辛勤侍弄着几亩地,汗珠子摔八瓣地养家和养三十多岁的路南南。他父亲一个人抗旱浇玉米,不幸触电死了,母亲也病倒了。路南南就担起了家庭的担子,母亲出院后,他去北京工地打工。春天母亲又生了场病,他回来照顾母亲,看母亲离不开人,就不出去了,在家种了几亩瓜。
我晃着手里的杂志说:“路南南,你这组诗歌写得棒极了——”
路南南递过来一块瓜,说:“焦编辑,不谈诗歌,吃瓜。”